董先念点了点头,对副将的观点表示认同,道:“将军三思,虽然只有五百人,可您别忘了,这是桑家私兵的五百人,以一当十,抵得过皇帝给调拨的五千人,撤回齐昌未免可惜。”
桑祈又纠结了一下。
然时间紧迫,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根本容不得她瞻前顾后。
大约过了一盏茶左右,桑祈按了按腰间的佩剑,道:“我有一个想法,请茨城太守将城中的青壮年男子召集起来,听我说几句话。”
紧急关头,办事效率也特别高,太守领命而去后,很快便回来了,告诉她已派人挨家挨户传达过召令,各家壮丁已经陆续来到府衙门前集会。
桑祈道过谢,便深吸一口气,向一个个子瘦小些的士兵借了一套像模像样的铠甲,换下了自己的软甲后,提剑走了出去。站在府衙的台阶上,直视着熙熙攘攘,骚动不安的人群,高声喊道:“父老乡亲们,我乃当今左将军,出身齐昌桑氏,前大司马桑巍之女,单名一个祈字。”
早在这伙人入城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将斩杀了呼延律的消息,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城中传开了。有些人还不太相信,而今验证大燕当真又出了一员女将,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人群中难免起了一阵骚动。
桑祈不得不重重地清清嗓,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上,继续道:“父亲为我取这个名字,乃祈祷大燕国泰民安,远离战乱之意。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我知道尔等都不愿意打仗,希望过太平安生的日子,害怕战乱中的流离失所和生离死别。这很正常,每个人都一样”
“当然,我也害怕。”她说到这儿笑了一下,面色有些腼腆,道:“毕竟,我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条血脉了,而且还没成亲呢……”
这一笑,对紧张的气氛稍有缓解,人群中也有人忍不住跟着笑了。
可桑祈笑完,却话锋一转,又道:“可即使害怕,也不得不战。因为我们不去抵抗,敌人不会自己大发慈悲,从吃人的恶狼变成温顺的羔羊。他们会肆无忌惮地侵占我们的土地,劫掠我们的物资,残害我们的骨肉同胞。”
“今天我来到这里,选择拿起手中的剑,而不是躲在安逸的洛京绣花作画,吟诵风雅,就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如果此刻选择了退缩,以后连苟且偷生的机会都没有了。我都来了,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与我同行呢?”
说完,她潇洒地一拔剑,抖落一地寒光,郑重道:“男儿自应配吴钩,阿祈在此诚恳相邀,请诸君与我一同前往平津,为国一战。而你们的父母妻儿,将由茨城守军护送,迁至齐昌,躲避战乱。那里有我大伯驻守,当可保平安,无需牵挂。”
一番酣畅淋漓的言论,如果是别人说出来,用高谈阔论的语气,华丽正经的辞藻,可能会让人觉得虚伪空洞,没有说服力。
然而此时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清瘦高挑,明艳美貌的女子。她看起来是那么的弱小,又是那么的强势。一举手,一投足之中,都流露出干练坚强的飒爽英姿。让人恍惚之间会感到诧异,觉得她与将军这个字眼是如此格格不入,却又有一种奇妙的契合。
并且,同样是征兵这码事,她说话的语气难得真诚,态度难得恳切。人群中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表态,并看得出有人在犹豫,有人在担忧。但董先念站在一旁,能感觉到,在场的很多人被她打动了。不由目光中多了几分赞许,觉得跟随于她,确实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按照桑祈的计划,如果能将茨城中的青壮年男子带走,编入军中,加入战场的话,需要撤退到齐昌的人就少了一部分。这样负责护送的人数也可以削减不说,回平津的这支队伍,虽然速度慢了,可战斗力却有一定提升,也不算亏。
演讲过后,人群散去,她便褪下金光闪烁的铠甲,将征兵事宜交给了董先念负责,自己则休息了一会儿,以养精蓄锐,应对即将到来的开拔。
分头行动的启程时间定在了当天夜里。由于被围困多日,茨城百姓早就收拾好细软,做好了逃难的准备,个别人家连马车都套好了,因而也不算太仓促。
两拨人马各自集结,桑祈也没想到,愿意跟随自己的,竟然有两千余人。
看着眼前的这些男子,有的是农夫模样,有的做寻常商人打扮,有的则是衣衫上打着布丁的长工……什么身份都有,衣着不一,年龄各异。有四十来岁满面沧桑的叔伯,也有尚未加冠面容青涩的少年。
他们大部分都面色紧张而惶惶不安,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坚定。甚至腿脚发抖,好像随时要转身回去似的。
——却到底没有转过去,即使牙关打颤,也坚持站在了原地。
向齐昌撤退的队伍那边,马蹄和车轮声远去的时候,桑祈眸光激荡,对留下来的这些人,深深地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