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某种可能,赵天南眼珠子都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
不可能!
他的眼神表达着这样的意思。
“没有什么不可能。”凤止歌神情漠然。
现在回想起来,她当初与赵天南几乎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在旁人眼里,他们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也是最亲密无双的未婚夫妻,他们本该是这世间最彼此最信任的人,但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对方。
就比如,赵天南不信她以及寒家对这天下没有野心。
而当初还是寒素的她,也不信赵天南会对她以及寒家安心。
外人眼中的亲密无间,爱恋缱绻,其实只不过是裹了层美好外衣的互相提防罢了。
“你大概不明白,你当初从吴太医那里得来的药,是前朝宫廷之中极为有名的阴毒之物,而如寒家这般世代流传的大家族,每一个女儿都是极为珍贵的,为了以防族中的女儿被一些阴毒手段所伤,寒家历来都会教授族中女儿遍识各种于己身有害之物,你拿到的那种药,就是其中之一。”凤止歌淡淡地道。
当时的她闻到了那酒中不该有的味道,却并未找理由拒饮那杯酒,或者当着赵天南的面揭穿他的小手段,而只是不动声色的将两人面前的酒杯交换,本就是想让赵天南尝尝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
那时的她心里其实在笑,不知道,赵天南将来知道自己会因那杯酒而再无子嗣,他的表情会是何等的精彩。
她换了酒杯,没有因赵天南的小手段而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却没躲过当时只十余岁的赵幼君所下的毒。
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也还好,她死了一次,也得到了重生的机会,而赵天南,却是真切的尝到那苦果的滋味。
而赵天南,听了凤止歌的话,他浑身都微微颤动起来。
他记得,当初寒素在饮下那杯酒之前,还曾亲昵的替他摘去了发间的落叶,那酒……
他想了许多种可能,却没想到,原来一切的源头,却是由他自己亲手种下的。
所以,他会落到如今这等尴尬局面里,都是他咎由自取?
活了这大半辈子,赵天南是第一次体会到自作自受的痛。
悲叹,痛苦,后悔,这诸多的情绪在赵天南那张木然的脸上一一闪现,当这一切归于平静,赵天南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当初,寒素在发现那杯酒里有问题时,没有想法子拒绝饮下那杯酒,而是毫不犹豫的将两人面前的酒杯调换过来,那是不是说明,寒素根本就不在乎她能不能替他生下子嗣?
比起因赵幼君所下的毒差一点就入了自己的嘴这一点,赵天南似乎更在乎寒素当时是怎么想的。
若真是如此,那他当年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于是,赵天南死死盯着凤止歌的脸,似乎执意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凤止歌于是轻轻一笑。
她到底与赵天南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之间果然还是有些默契的,她居然还能从赵天南那张晦暗的脸上看出这么多的信息来。
许是心情好,凤止歌这时并不吝于替他解惑。
“你想得没错,当年的我,或许确实没想过要留下子嗣,所以,你当初其实大可不必那般费尽心机只为不让寒家有凭外戚身份夺取你江山的机会。”
赵天南以为他不会在乎这个答案的,毕竟,他方才已经想得很清楚,在他心里最看重的到底还是他的江山与权势,其他儿女私情与这些一比根本没有任何地位,既然如此,寒素到底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根本就不重要才是。
可事实上,寒素这个答案,给赵天南带来的打击,甚至还超过了他得知完美的他为何会有了残缺时带来的冲击。
一瞬间,赵天南脑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凤止歌看了赵天南反应,觉得很是讽刺。
他现在这副德性,又是想做给谁看,莫非,他还以为,自己看了他这番真情流露,还会放了他一马不成?
赵天南自己也觉得很讽刺。
他明明应该毫不在意的,可是心里那越来越尖锐的疼痛,又是怎么回事?
凤止歌偏过头不再看赵天南,她神情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又掩住口鼻打了个哈欠,“咱们故人也相见过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继续养病,咱们啊,后会无期吧。”
如果没有意外,在赵天南终于没有抗得住病痛一命呜呼之前,他们是不太可能有再见的机会了,所以当然是后会无期。
赵天南却因凤止歌的这番话而觉非常意外。
因为凤止歌这时已经往外走了两步,他得非常努力才能让眼珠往凤止歌所在的方向转动,眼中表达的意思分明是……
你不杀我?
是的,赵天南一直认为,凤止歌之所以会这般清楚的替他释疑,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
凤止歌见状却是笑了,一对丹凤眼上扬成一个让人看了便觉愉快的弧度,她道:“我为何要杀你?”
赵天南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因凤止歌接下来的话而浑身僵直。
“就这样杀了你,那不是替你结束了痛苦吗,我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先前那么多年,你什么时候看我在要杀人之前与那些将死之人废话过的,难道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的让众多死个明白?”
只听这些,赵天南就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凤止歌偏过头,不用做出任何姿态,便是天然的俯视,“你不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比死还要难受吗?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担心寒家会窃取你的江山吗?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的活着吧,活下来,然后看看,你视之为一切的大武朝,是怎么一点点被寒家尽数收入囊中的……”
凤止歌说完便渐渐走远,只留下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的尾音,仍在赵天南心里不住回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