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老宅。
天边的晚霞渐渐淡去,天色浓黑起来。贺一格站在窗边,维持着这样站立的姿势已经连续几个小时。他只是这样站着,看着天边眼底未知的风景,太阳穴的位置,还在跳动。
离婚协议书,还在梳妆台上,“舒梓乔”几个字遒劲有力,是她的笔迹,亲笔签名。
脑海里想过多少遍那日在美国的情景,她这样突然出现,她这样突然主动,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的。可是他哪里猜得到,那是她为自己的离开做的准备?离婚协议书竟然已经签好,那原本开始时的规则,不是早就不作数了吗?这些日子,他怎么待她,她难道感受不到?竟然这样走了?她总不会幼稚到,跟那时的他在计较?
内心焦灼的疼痛,连同整个身体的神经,都是刺刺麻麻的疼。在看到离婚协议书的那刻,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去房间,像个疯子一样叫着她的名字踢开了所有老宅的门,什么叫想要杀人的愤怒,懂吗?什么叫绝望无措,懂吗?什么叫痛彻心扉,懂吗?如果他从来没有懂过,那么这一刻,他彻底明白,就是这样的感觉,让人抓狂,让人疯狂。他想要狠狠地质问,可是人呢?人在哪里?
“少爷,该吃饭了……”王妈端着饭菜推进房门,看到那个孤寂的影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少爷,再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窗边的人还是那样立着,像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那般,也许他根本未曾听见。
“少爷……”
“我不饿。”他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又抽出一支烟来,王妈这才发现地上早就堆积的烟头,急忙跑过去,“少爷,你可不能这样抽烟啊,这对身子不好……就算少奶奶看到了,也……”
“她若是会关心,会这样离开?”贺一格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她有心吗?有心的人,会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吗?就算是离婚,是不是也该跟我商量一笑?”
“……”王妈垂下眸子,“少爷,我知道自己不该多嘴,但是……但是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少奶奶才这么做的?那天,少奶奶进了祠堂,后来就离开了……你是不是可以等老爷子回来再问问他?”
“是我让她离开的。”门前苍老的声音响起,贺一格的瞳孔骤然一缩,回过头,贺复云正拄着拐杖站在门前。
“是我让她离开的,有什么问题,都来问我。”贺复云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目光锐利,“为了一个女人就不吃不喝的,像什么样子!难道我贺家的子孙,都是为了女人不要命的种!”
“爷爷……”
“给我把饭吃完,再到书房。王妈,你给我看着,如果他不吃饭,就永远不要来见我!”
拐杖重重落地,贺复云冷哼了一声,又走出房间。
贺一格整个人却是愣住了,贺复云的话像回声一样在他耳边嗡嗡直响。整个贺家,他一直是最为保护梓乔的人,在他还没有接受这个妻子的时候,他就对着他说着梓乔的好,为什么现在,让她离开的人,会是他?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饭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脑海里有太多问号,需要一个答案。
到达书房的时候,贺复云正铺开宣纸,贺一格急躁地推门:“爷爷!你为什么要让她离开!这是为什么!”
“原本就是一段无关感情的婚姻,原本就是为了救舒梓乔。现在,苏洛清醒过来了,舒梓乔没有危险了,你觉得不是她离开的时候吗?”
“……”
“这场婚姻的初衷就是这样,你难道忘了?天底下的女子多如牛毛,没有了舒梓乔,想嫁入贺家的女人可以从城头排到城尾……”
“我不要!”贺一格低吼着打断贺复云的话,贺复云蘸着毛笔的动作顿了顿,沉静地望着眸子簇动怒火的贺一格,贺一格却是几步走近书桌,“爷爷,我不要其他女人,我已经有妻子了,我就要她!我的妻子就是舒梓乔!”
青筋跳动,贺复云搁下手中的毛笔,多年前的画面似乎在重复,也是那样的眼神,也是那样的执着。他强行压住心头的愤怒:“你不能要她,她必须离开。”
“爷爷!难道你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她的出身不够高贵,配不上贺家?你当初把她带到贺家的时候,说她就是贺家的童养媳,要我接受这段婚姻;我不愿意,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你非要我接受,于是我接受了。现在,我了解了这个女人,接受了这段婚姻,你却又要让我放弃她?爷爷,你这是在耍着我玩吗?梓乔哪里做得不好,你非要让她离开不可?这是我的妻子,我不许她这样离开……”
“放肆!”
大掌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力道之重,砚台都被翻到,墨汁打翻,沿着宣纸晕染开来,又顺着桌沿落下。贺复云的手还因为愤怒在轻轻颤抖,青筋显出。他的眸子望着贺一格,这个从来都让他骄傲的孙子,比起贺之源,比起贺森繁,他在贺一格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希望。
“我没有放肆。如果要因为门第之见放弃我妻子,我做不到。”
“什么门第之见!”贺复云厉声喝道,“我什么时候会肤浅到凭着门第之见判断一个人!舒梓乔必须离开贺家,因为她根本不配做贺家的媳妇,我当初带着她进门,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她身份可疑,是白素的女儿,我怎么能让白素的女儿做贺家的少奶奶!”
“白素?”就是那个沈漾提到的白素?舒梓乔的亲生母亲?可是,那又怎么了?他只记得那日,沈漾痛恨的是舒城对白素的真情,为什么跟贺家又有关系?
“是,就是白素。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白素就是舒梓乔的亲生母亲;也可以确定,那朵银色白玉兰暗器就是她的。贺一格,你还记不记得你奶奶,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她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一模一样的银色白玉兰花。还有你那个不成器的叔叔,为了一个女人险些酿成大错……那个女人,就是白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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