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慈云观冷清得过分,偏僻到连山脚下的农户都少有人知晓此处有个道观。何况观主是个女冠,来往的人便更少了,苏燕在此处待着不下山,也没人会知道她躲在这里。
“瑜娘,今日晌午吃什么?”文音坐在院子里,放下书去看正在和赵真人晒衣裳的苏燕。
苏燕想了想,说道:“做个菘菜索饼如何?张娘子应当过一会儿便回来了,我再问问她有什么想吃的。”
文音点了点头,问道:“你到观里有些时日了,当真不想下山看看吗?换了旁人住上三日便觉得无趣透顶,你倒是个耐性好的。”
苏燕心里其实也会觉着有些无趣,只是徐墨怀尚未放过她,她可不敢贸然下山,千辛万苦逃出来,险些连命都丢了,倘若再被抓回宫去,也不知徐墨怀会如何奚落讽刺,一想到那个画面,她觉得若有那么一日,便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
“我也是怕下了山会被我那黑心烂肚的夫家给捉回去,不如等他当我彻底死了没了,我再出去看看。”她也不想一辈子活在深山野林里,总要出去走一走的。
赵真人只有十几岁的年纪,听到苏燕的话,忍不住问道:“世上的男人当真都这般惹人厌吗?”
苏燕这十余年的糟心事都是因徐墨怀所起,提起来自然是没几句好话的。“他们嘴里大都没个真话,轻而易举便能将人骗得团团转,无论表面上有多好,一到了要紧的时候,都是自私自利只紧着自己好过。”
说到这里,她又想到了徐成瑾,忍不住有些气闷,补充道:“大的小的都一样,当爹的是个祸害,儿子也会跟着学不好。”
文音年轻时是有过几段风流韵事的,听到苏燕这样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却也没否认,点头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
正当她们说着,张真人提着一袋粮米回来了,苏燕上前接过,张真人气喘吁吁地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好些日子不曾下山,才知道宫里出了大事,听闻太子忽然得了重病,已经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民间的圣手也被召进宫去了。”
文音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致,赵真人却听得起兴,叹息一声,说道:“这太子也是命苦,生母才去了,这回又得了重病。”
一旁的苏燕僵站在原地,抱紧了怀里的衣裳不吭声,文音淡淡道:“你在山里粗茶淡饭不觉得命苦,倒去可怜锦衣玉食的太子?宫里的腌臜事多得数不尽,谁又知晓背后是否有内情,总归是轮不着我们去操心。”
苏燕半晌无话,赵真人拍了怕她,问道:“瑜娘,你想什么呢?”
她强装镇定,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先去灶房生火,再拖要天黑了。”
用过饭后,苏燕的心依旧难以平静。
她知道徐墨怀是个什么样的疯子,阿瑾从小到大身子都很好,不可能突如其来病倒,且病得快要死了。但凡她不那么愚蠢,便能猜到这是徐墨怀为了逼迫她回去的手段,以他凉薄的心性,为了达到目的会毫不犹豫地狠心对阿瑾下手。
苏燕临走前不是没想过这种后果,但她依然选择对徐墨怀抱有一线希望,阿瑾是他的独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至于害他性命。
可若是他真的能狠毒至此呢?
苏燕不敢想,她一想到便浑身发冷,即便是夜深也没有丝毫睡意。
即便阿瑾曾让她难过,平日里也十分讨她喜欢。第一个孩子是被她亲手杀死在腹中,而这个孩子也要因她受苦。
苏燕的一颗心好似被放在火上炙烤,煎熬使她夜不能寐,只能从榻上爬起来,披着衣裳走到院子里来回踱步。夜风微凉,林中有虫鸣和风声,苏燕不知不觉走到了供奉西王母的小殿前,里面仅有一盏不灭的烛火,昏黄光晕点亮小小的圣殿。
神像慈眉善目,好似正垂眸看着苏燕,要聆听她的心事。
她跪在蒲团前,虔诚地阖眼,疲惫至极道:“王母娘娘既然是护佑妇人的神仙,便也保佑保佑我吧,让我从此一生顺遂,无悲无苦,让我的阿瑾也能平安健朗,日后不要和他父亲一样。”
苏燕在神像前跪了许久,好似这样才能让她心中好过些。
在山上继续焦灼不安地过了几日,她终于按捺不住,主动要下山去采买。
文音元君猜想她有自己的苦衷,并未多问什么,让她自行下山去了。
苏燕戴上帷帽,纱幔遮住面容,身上穿着张真人的中褐、裙、鹤氅、即便不戴冠,旁人见了也能猜到她是女冠。
苏燕打扮成这幅模样才下了山,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长安城的街市。在山中数日,再次到人来人外的闹市中她还颇为不习惯。
等苏燕去糕点铺子替赵真人买糕点的时候,恰好听见几个人也在议论京中的大事。
“太子和皇上一病不起,听闻那苏昭仪的尸身都被泡烂了,皇上瞧了一眼便被吓昏了过去,真是造孽,你说她好端端的,在宫里锦衣玉食,跑了做什么,果真是个祸害。”
“这谁晓得,死得这样惨,也算是报应了。”
苏燕站在一旁,惊愕到瞪大了眼,忍不住出声问道:“苏昭仪的尸身找到了?”
一个衣着稍显富贵的妇人瞧了她一眼,说道:“原来是个道长,难怪呢,苏昭仪前几日便捞起来了。皇上心中悲痛一病不起,这几日都不曾上朝……”
苏燕深吸一口气,与她道了声谢,拎着糕点转身往回走。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也许真的是王母娘娘显灵放她一条生路呢?连她的“尸身”都有了,徐墨怀也不必想着迫害阿瑾逼她现身。
苏燕自认做母亲的时候待阿瑾不差,能做的她都做了,为了离开她等了这样久,倘若她再回去,此生再没有离开的机会。阿瑾并非只有她,世上从来就没有人是非她不可。
徐墨怀就这么一个子嗣,倘若他发疯想害死自己的儿子,那她也算是认了,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店家,还有栗子糕吗?”苏燕正愣神,身边有人擦肩而过,背对着她和店家说起了话,他身上的朱红官袍显得格外扎眼。
孟鹤之接过糕点,转身的时候被人撞到,手里的点心落地,他也不恼,捡起来拍了拍油纸上的灰尘。
苏燕听出了孟鹤之的声音,下意识转过身避开,一颗心紧紧吊着,一直等他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去买糕点。方才说话的妇人还在喋喋不休道:“我看这苏昭仪没了也不是坏事,太子正好过继给皇后,总比被人暗地里笑话生母是奴婢得好……”
她已经“死”了,徐墨怀迟早会释怀这一切,阿瑾年纪还小,伤心一阵子也会忘了她,林馥会待他很好,宫里那样多的后妃也都喜欢他。
苏燕的眼眶微微发热,心中一阵酸涩后,忽然又变得空落落的,。
也许和徐墨怀这样的人在一起久了,她也从他身上学到了不少,至少会在真正面临抉择的时候自私一回。
徐墨怀会继续做他的皇帝,阿瑾也会慢慢长大,日后等着他的是远大前程
一切都会过去,她一直都明白,无论对谁而言,她都没有想象中那般重要。
第100章
孟鹤之回到公主府后,将新买来的糕点递给宋箬,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宋箬便先他一步问道:“皇兄如何了?”
他动作一僵,随后忍不住叹了口气,回她:“陛下看到了苏昭仪的尸身后急火攻心,一时间缓不过来才会染病,想必要再过一阵子才能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