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赞许地点一点头:“那便最好,此事暂且压下不谈罢。”
竹息适时捧上赤金牙云盆上来,朱成璧将双手浸在淘澄净了的玫瑰汁子里润着,盆里荡漾着红滟滟的香汁,最是芬芳宜人。
朱成璧想一想又道:“皇后自小年夜之后便一直在凤仪宫养着,连晨昏定省都免了,只不过她再怎么跟林若瑄撇清关系都是徒劳,只要皇上想起早夭的皇五子与皇七子,便会记起皇后当初与林若瑄如何同气连枝、相互扶持,又如何能愿意多见这位皇后呢。”
竹息亦是笑道:“皇后病了好些日子,皇上拢共也没去过几回,倒是舒贵妃病了那几日,皇上日日夜夜地陪着,临了自己都染了风寒,想必皇后对舒贵妃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朱成璧扑哧一笑:“她恨得越深,事情反而越好办,且看她一早便被林若瑄算计地怀不上孩子,便能知道,她这辈子都注定是赢不了的命。”
这一日,朱府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从前在京城里人们只听说身为太学礼官的朱厚堂朱大人,很少在意那位骁骑营的朱祈祯,直到此日,朱祈祯即将接任神机营统领、又迎娶武官世家的邱艺澄为妻,连那位正威风得意、甚得皇帝信任的梁王周奕渮都亲来主婚,送礼恭贺之人直把门槛都要踏破了。
此朱府坐落于城南,靠近南苑校场,自然是不比朱厚堂那坐落于城东的朱府那般气势磅礴、巍峨高大,只在年初的时候赶着修葺一新。
然而,工匠们是不敢得罪这位梁王心腹的,新添的院落、回廊、亭台、阁轩皆是精细布局、建造考究,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把城南朱府整修地像模像样起来,砖筑的院墙十分的高大,墙檐下砌筑斗拱,显得古朴厚重,让这座新修的府邸从外面看上去倒显得巍巍然了,倒也不算太辱没了朱祈祯如今的地位,只是府邸里面却是算不得十分的辽远开阔、宽大幽深。
不过这也不打紧,朱祈祯仕途一片大好,焉知日后不会再次大兴土木、扩展宅基呢,更何况他即将接任神机营、自是要做出一个清廉为官的样子出来,若是府邸太过奢华也是不好。
此时,朱祈祯忙着待人接物,朱府内也是一派欢声笑语,孙传宗闲得无聊、便漫无目的的在府里闲逛,却听廊下两个洒扫的丫鬟交头接耳道:“本以为院子里的梨树要因为整修院落而被损毁了,没想到大人却是心细,尽数把梨树都护了起来,待到新的园子修好了再移了过去,你看梨花的花苞如今越发多起来了呢!”
孙传宗一愣,方才明白原来梨树都已经移去了后院,刚刚自己看到原来的庭院做了别的用途,还以为连梨树都被砍尽了呢,这样想着,心里倒也暖上了几分。
夜风轻拂,孙传宗不由默默看向夜幕,唯见一轮圆月静静挂在空中,身边的星辰稀稀落落,倒显得那月光更是澄澈空灵起来。
明月有情还约我、夜来相见梨花梢。
孙传宗低低而叹,小时候,父母去得很早,自己自幼在叔父家长大,叔父和婶母待自己不好,连表兄弟都敢欺负自己,平日里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到了冬天,身上的衣服单薄地无法御寒,却还要洗锅刷碗,直到手上生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冻疮,生生累积、疼得钻心。
那一日是冬至,自己在河边费力地凿开冰冻的河水来洗叔父家的衣服,却不小心坠入河中,河水那样冰冷,像有千枚钢针扎在身上,痛得无法呼吸,意识也逐渐涣散,模模糊糊中耳畔似乎传来了父母的呼唤,那样美好,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
待到醒转过来却发现,原来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年救了自己,少年说要去少林寺学习武艺、将来去京城的骁骑营当兵。他对自己那样好,把行囊里的干净衣服拿来给自己换、把随身不多的干粮分给自己吃,还帮自己把衣服洗完。自己就呆呆地坐在他身边,只知道冬天的阳光原来也很温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竟连名字也忘了问。
除了父母,从来没有谁对自己这样好,这样想着,往日里冰冷阴鸷的目光也多了些许柔和。
后来,自己下了决心,在村里一个武术极好的老者家门口生生跪了一夜,终于让他暖了心肠、收自己为关门弟子。
竹林深处、泉溪尽头,自己日日苦练,便是为着将来去骁骑营找到那位救过自己的少年。
直到六年前,师傅病故,自己含泪埋了这位恩人,拜别了师傅的家人,离了村子启程去到京城,南苑校场的侍卫不肯放他进去,他便去找那位据说武艺高强、待人诚恳的骁骑营左哨把司官朱祈祯,缓缓推开院门,一树树的梨花正开得触目惊心,就在那梨树下,一位翩翩少年只着一身短衣,将剑舞得飒飒生风。
他便知道,这就是当年那个救了自己的少年。
自己对人对事总是淡淡的,连统领赵全心都能不屑一顾,对朱祈祯却是截然不同,再后来,李敬仁、萧竹筠相继入营,在一次骁骑营比武大赛上,他们四人凭着扎实的功底打遍营中诸多对手,获得了四大高手的称号,其中,又以朱祈祯与萧竹筠最强,几乎是不分上下,自己与李敬仁则是次之。
只是,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了?
孙传宗有些怔怔,晚风微拂,不远处似有一阵阵的丝竹之声传来,和着若有若无的梨花的甜香,直教人闻之欲醉。
日子竟过得这样快,梨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转眼间,自己已即将成为骁骑营统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孩童。
物是人非,大抵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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