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是唯一一个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过来的人,从尝遍冷暖的齐王府到深不可测的皇宫,从厌恶他的生父和毒害他的嫡母,到自私多疑的青帝和老奸巨猾的朝臣。他曾亲眼见过他遇到许多暗潮汹涌、百般试探、千面表演,陪着他从青涩寡言的少年时期,变成眼前这个能独当一面且杀伐决断的青年。
也许他不能陪着他走完一生,但他相信对方迟早会踏上整个王朝的至高点。
但对于百姓来说,临危不惧是一回事,想活下去是另一回事,瘟疫在民众心里一向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还是有人面露怯意,或不以为然,甚至不怕死的喊出心声:“若找不到救治之法怎么办?那也不能把我们一直困在城里等死啊!”
“本宫也在这城里,”宇文胤看着那人,微眯起眼,一字一句道:“若找不到救治之法,你们死,本宫便陪着你们一起死。”
此言一出,不止是全城百姓,连陈武和熊玮等皇家侍卫也吃惊的瞪大了眼。陈武随即便急急开口劝谏:“殿下,此举不可啊!”
宇文胤却沉声道:“本宫心意已决,从今天起,本宫就在这城里哪也不去,直到疫情得到解决!”
他说这话的内容和气度,让之前不以为然的那些民众也产生了信服。百姓们的想法其实都很简单,他们不懂也不想懂什么大道理,只想要简单平和的活下去。所以想得民心并不难,无需讲太多大话,只要能和百姓们共甘苦共生死就够了。
人人都会死,人人也都怕死,重要的是死的值不值。而现在,整个九连城百姓都觉得值了,因为就算是死,还有一个高高在上且无比尊贵的皇子陪着他们。
在百姓的眼里,皇家和平民完全是云泥之别,如今连堂堂皇子都守在这里,他们这条贱命还有什么可惧的?
最可怕的其实不是恐惧本身。只要能克服掉恐惧,便能所向无敌。
待动乱被平息之后,缩在一旁不做声的叶元兴才重新探出头来,恭敬谨慎的躬身为宇文胤引路。却不料他刚走了两步,站在左前方的那名明明没被疯马伤到的百姓突然抽搐着倒在地上。
继而口有白沫,四肢扭曲,面上似有青筋暴起,看起来竟尤为骇人。
“这、这是染上疫病了!跟昨晚病死的人一模一样!!”
旁边有人失声叫出来,众人顿时随着往后退开,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惊慌,却无人再行暴|乱。
宇文胤和小被子也动了。前者面色镇定的翻身下马,后者却反过来朝倒下的患者走去。
以小被子的修为自然不怕什么疫情,很快走到患者跟前,弯下腰将他侧卧的身体正过来。小被子原本只是想初略的望一眼病情,看看到底是哪种病,却没想到一眼就瞧出了问题。
他竟用神识在那人眉心处透视到一条小虫。
忙又将人从头到脚都扫了一遍,发现小虫是活的,而且此人全身上下只有这一条。忍不住抬手点住那人的额头,将神识探进去,精准的抓住了那条虫子。
其实那并非普通的小虫,而是南疆之蛊。
那小虫竟像是有意识一样,先是被妖皇期的恐怖威压吓到僵起身子装死,然后在被抓住的那刻蜷缩着企图窜逃。可惜它在蛊毒界虽然算是数一数二的厉害角色,在妖皇期的妖修面前,却是比蚂蚁还要渺小脆弱的存在,不仅没有窜逃成功,反而被沈瞳一不小心给弄死了。
蛊虫一死,陷入昏迷的濒死的患者突然全身一抖,手脚也跟着动了动。
紧接着,只见他脸上的青黑一点点褪去,扭曲的四肢渐渐恢复正常,暴起的青筋也一寸寸消失了,继而慢慢睁开眼,整个人看起来俨然恢复正常。
围观的众人从少年主动走向患者的那刻起就已经看呆了。
直到那个被治好的患者站起身后才纷纷回过神,望着沈瞳的眼神已不仅用热切来形容,还带着深深的尊崇和膜拜。其中不知谁跪下来高呼了声‘神仙’,其他人都匆忙跟着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此起彼伏的高呼起来。
“是神仙降世,我们有救了!”
“求神仙救命啊!!”
“神仙万岁万万岁!”
……
宇文胤忧虑的皱起眉来。古书曰子不语怪力乱神,虽说连青帝也一度迷信升仙之类的传说,但他身为帝王,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的威信盖过皇权。单这句‘神仙万岁’传了出去,就会让青帝生出浓浓忌惮,甚至对小被子不利。
宇文胤随即一步迈至沈瞳身边,声若洪钟的开口:“这位是本宫请来的神医沈大夫,也是特地为了疫情之事和染病百姓而来的,不得无礼!”
正因神仙两字而别扭不已的小被子忙点头应和了宇文胤的话,继而道:“这里的环境不太适合治病,我将和皇子殿下及众医官前往府衙,但凡家人或自己染病的,均可在府衙门口排队看诊……”
众人一听,立马感激涕零的将神仙改口成为神医,并自觉的为他们分出一条道来。
九连城很快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救治工作。
从分批隔离到后续治疗,无论士兵医官还是百姓都井然有序的各司其职。而小被子在不小心弄死了足足十条小虫后,终于成功抽出来一条活的,肉眼看上去只有针尖那么几不可见的一小点,用神识却能看见它扬起了两只触角不断的扭啊扭啊扭,像是在对小被子撒娇乞怜。
瘟疫之事就这样顺利解决了。
这其中最值得庆幸的理应是太守叶元兴,他当晚便大松了一口气,将高悬了好几天的心放回原处,觉得今日总算能睡个好觉。因此完全没想到竟会在入夜之后突然被陈武和熊玮带领的皇家侍卫团团围住,刀剑反射出的冷芒异常骇人,就像深冬里的寒冰。
宇文胤从包围圈的后面缓缓踱步走出,步伐优雅懒散,周身的气势却很凌厉,组合起来有种危险又惑人的魅力。
叶元兴的手下意识于暗中攥紧,面上却一脸无辜和慌乱,“殿下为何要抓微臣,敢问微臣犯了何罪?”
“叶大人,本宫没空跟你绕圈子,也不想跟你绕圈子,”宇文胤直接道:“把账本交出来,本宫可以保你一命。”
“小人不懂殿下的意思,”叶元兴依旧装傻,“什么账本?”
宇文胤突然来了句反问:“你以为瘟疫为什么会突然从柳家村跑到了九连城,本宫又为什么会连夜赶到这里来?”
叶元兴心里一沉。而宇文胤使完诈又搬出了青帝:“陛下已经知道了姜王两家贩卖私盐之事,才专程派本宫前来彻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你背后的主子都自身难保,何况是你?”
宇文胤的谎话说的比真话还有力度,竟让叶元兴信以为真的慌了神。宇文胤直视过来的目光更是锋锐的仿佛一把能刺入人心的箭:“你若想保命,就只有交出账本这一个法子,否者本宫只能依法行事,直接将你的一家老小就地处决!”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人也不会有这样的目光,就像渡过了炼狱和血海。
短短五日,小被子的神医事迹在民间被百姓们宣扬到几乎人尽皆知,而瘟疫已被解决的事和叶元兴被宇文胤收押的消息则齐齐传入到京都。
姜家家主姜立铠闻知消息后,当即就开始发慌了。但他认定了叶元兴只是受瘟疫牵连,罪名无非是对疫情治理不力,只想着怎么把叶元兴给救出来。他若连自己的手下人都保不住,以后谁还愿意为他卖命,何况若被宇文胤挖到了私盐的事,便一切都完了。
叶元兴虽然暗地里为姜家做事,明面上却是被齐王提拔上来的,姜立铠和王泓商议之后,决定说服齐王出面。
齐王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平日里又花销巨大,从姜家那里拿过不少钱财。在姜家的重利和齐王妃的说动下一口应了,次日一上朝便提及了此事。
却不料他的话还没落音,便被青帝盛怒之下狠摔过来的一堆奏章和册子打断。
“你们结党营私,贩运私盐,欺君犯上,还敢求情喊冤!朕竟被你们这样胆大包天的狼心贼子蒙蔽了那么多年,实在可恨至极,罪该万死!!”
原来宇文胤昨晚便暗中回京,连夜将人证物证呈给了青帝,齐王的出头误打误撞的让青帝把他也归为了姜立铠等人的同谋。
两名重臣和胞弟的齐齐背叛让一向自负的青帝不仅恼羞成怒到无可复加,甚至想到了连谋篡位上,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捂着胸口摇摇欲坠,把旁边的太监总管刘福兴都吓得不清,急急上前去扶。
在场的人人都知道姜家和王家恐怕是完了。姜立铠更是当朝就被列下了八大罪状,除了勾结南疆和阴谋叛国这两条还要再行审查之外,其余六条几乎直接定罪了。青帝这些年的身体本就每日愈下,竟气出了病来,把再审的事直接交给了宇文胤和魏松。而宇文胤被论功行赏,封为晋王,比齐王当初的封位还要多加两珠,获准在京都建晋王府,并且另行赏赐亲王封地。
宇文胤早在大半年前就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便没在择府上浪费时间,直接选用了先皇曾经赏给安平驸马的府邸。府内面积颇广,布局也精巧别致,又位置绝佳,闹中取静,虽然花园和荷池等地因时间久远无人打理而稍显得颓败,但只消简单修缮一番即可华美如新。
待王府新建,牌匾上的晋王两字大气恢弘,巍峨府门口侍卫重重,没有里面的通传,根本进不去。于是一溜各色官服的大臣只能恭恭敬敬的候在外头,挨个递拜帖。
进去一封退回一封,被堵在外头的大臣却仍络绎不绝,还有几个同僚相互寒暄了起来。
“你说晋王如今这造化,谁能赶的上?”
同样赶来拜见宇文胤的刑部尚书屈洪看着络绎不绝的晋王府,忍不住摇了摇头。
另一个官员低低叹:“这也是晋王命好,一个有去无回的瘟疫也能有神医相助,安然无恙的回来……”
却不知他们口中的神医此刻正跟宇文胤讨赏呢。少年很得意的仰着小脑袋问:“我这次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是不是很厉害?你要拿什么谢我?”
宇文胤把人搂在怀里,定定看着他的眼底深情似海,然后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道:“我宇文胤这一辈子,绝不负沈瞳之恩。”
宇文胤没有说什么不负他的情或义,而是用了一个恩。古人对‘恩’字的看中程度是难以想象的,在大俞朝,它完全和‘孝’字并行,尤其对宇文胤这种人来说,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高承诺。
其实小被子只是嘴馋了想要宇文胤带他出去吃大餐而已,于是哼哼唧唧的又说:“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既然我对你有恩,你是不是要好好的报呀?”
“涌泉相报?”宇文胤突然挑了挑眉,低头亲了下少年的眉心,继而低低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抱的,我涌出来的所有泉,都是你的。”
小被子一开始还没听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