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总是以为自己在说悄悄话,可是每个大人都听得见。
顾绵望一眼老爷子明显沉黑如碳的脸色,眉尖轻蹙:“皱皱,不要没礼貌。”
被妈妈训了的皱皱,觉得都是老爷爷的错,更加不待见他了,小脸蛋完全躲到妈妈的腿后面。
一脸阴沉却还是极力挤出微笑的季老爷子,着急看一看抱一抱小曾孙女,可是顾绵老挡着他是怎么回事?!
“你让开!”伸手就去拨开碍事顾绵。
“不许凶我妈咪!”皱皱突然出声,奶声奶气,却认真严肃。
季老爷子被说得一愣。
顾绵担心老人要发火,虽然心里慰藉,但还是女儿的小手:“皱皱……”
皱皱很认真地仰头:“妈咪,你要我对这个老爷爷礼貌,可是他对你不礼貌,对我妈咪不礼貌的人,我为什么要对他礼貌?”
像绕口令似的,皱皱囫囵着小-舌头,口齿不清,意思却表达得很到位。
顾绵担心地看向季老爷子,原以为他会生气,不料老人绷着脸却渐渐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朗声铿锵:“哈哈,好!三岁看终身,护母,讲道理,不愧是我季家的孩子!”
季奶奶也笑得合不拢嘴,看向一脸愕然的顾绵,拉住孙媳妇的手:“绵绵,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们季家这样一份天赐的礼物。”
“小娃,老头子我很喜欢你,交个朋友。”季老爷子懂得变通,换了一种沟通方式。
果然,小奶娃从妈妈腿后面慢慢露出了小小粉晕的脸蛋。
大眼睛亮铮铮,一本正经伸出小手,大大方方:“只要老爷爷对我妈咪礼貌,朋友嘛,还是可以做的啦。”
季老爷子别有深意看一眼顾绵,目光精深中带着微笑,点点头。
苍老掌心里那抹如云朵棉花般的温暖,好歹是握到手了。
季深行沉默寡言在一旁看着爷孙的互动,薄唇,难得地缓缓勾了起来。
再看向沙发另一头,奶奶紧紧握着顾绵的手,小心翼翼地在问东问西的,但是不该提及的,季奶奶都很小心没有提及。
窄小的客厅里,气氛渐渐由最开始的僵硬变得和谐融洽。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
季老爷子本性上就是个固执蛮横的老小孩,这个特质导致他和小孩能在最短的时间打成一片。
当然,皱皱小朋友还是有防备心的。
一面和这个面向凶恶性格古怪说话重声重气的老爷爷聊天,一面大眼睛时不时地瞅一眼妈咪,生怕她受到不礼貌的对待。
季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皱皱坐在旁边。
季老爷子看着粉粉嫩嫩像个小绵羊一样的可爱小东西,忍不住心头的那股痒痒,笑眯眯诱哄:“可以不可以抱抱你?”
皱皱十分傲娇,看着老爷爷渴望的眼神,不忍拒绝,点点头时不忘提醒:“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记得答应我的,对我妈咪……”
季老爷子板起脸,不耐烦:“对她有礼貌嘛!记得了记得了!”
连声答应着,小东西才伸出小小藕白的手臂。
季老爷子哈哈大笑着,温暖绵绵,抱了个满怀,心满意足。
这是他的小曾孙啊,终于终于,见到了,说上话了,还抱到了。
老人伸手抹一把苍老的脸,挡住眼眶里通红的湿意,那一边,季奶奶看着,也是热泪盈眶。
抬头与静静站在客厅的男人对视一眼,季深行眼神深深凝视她,那么沉默,却蕴藏了那么多情绪在眼底,一层一层,像海浪深深的漩涡,将她吸裹了进去。
顾绵猝不及防,被他灼灼有力的注视看的脸上火烧了一般,迅速移开目光。
而这悄无声息的一切,都落入了季奶奶的眼底。
………………
手机震动。
季深行穿过皱皱小卧室到阳台上接电话。
那头傅斯的声音在研究室安静地响起:“季先生,检测过了,就是普通加密过的布,里面并不含有毒物和放射性的成分。”
季深行倚着阳台,目光深幽眺望无尽的夜色,迷迷茫茫寒星四目,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
“加派些人手,莫靳南那边,给我盯紧了,这个人藏得太深,摸不清他的意图我们只会永远处于被动状态。”
“好的,季先生。”
挂了电话,修长手指掐上眉间紧皱的位置,揉了揉,头痛得到缓解,他咬了咬紧绷的腮帮,又缓了缓,转身走回去。
经过小卧室的小床,看了眼床头被褥底下微微凸起的位置,目光冷冽沉沉。
………………
同一时间,莫家宅邸。
二楼书房。
莫靳南盯着电脑上显示的定位仪器,从他放到那小东西床底下到现在,没有移动过。
修长手指放下红酒高脚杯,拿出电话。
“你确定你看到季深行上楼了?”
那边沉沉答:“是的,莫先生,季深行一个小时前和顾女士母女一起回来上楼的。”
莫靳南高深莫测挑挑眉,挂了电话。
修长食指抚上冷毅的下颌,缓缓,薄唇邪魅勾起:“那就是说,季深行不知道我的存在?都说他心思莫测,这么看来,也很一般呢。”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国际长途。
日夜时差,那边正是白昼。
电话接通,柔软如风的清幽女声:“南,怎么了?”
莫靳南心情大好地摇晃着杯中红酒:“好消息,季深行那一关,算过了。”
那边顿了顿,声音惊喜:“真的吗?这么说,峥峥有救了。”
莫靳南被那笑声感染,柔声道:“还需要一点时间,让那小女孩血液发生质变需要一个过程,当然,我会尽量缩短这个时间。”
“南,谢谢你为我,为峥峥所做的一切,我其实也明白,不该救峥峥的,可是你想,峥峥活下来,我们的目的才能达到不是吗?”
到底是真心实意想要峥峥活下来还是需要他活下来进行报复?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有什么关系呢,峥峥的死活,别人的死活,他在乎的是她,想要讨好的,也只是她。
………………
欢乐融洽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
在皱皱一声比一声频繁的哈欠声里,季老爷子瞅着她小脑袋钓鱼似的一磕一磕,于心不忍抱起困成一团浆糊的小东西起身。
那边,顾绵其实早就和季奶奶没什么话说了,忙站起身,走过来要接过皱皱。
老头拧着眉不让:“我是行动不利索,可这么轻还是抱得动的。”
顾绵不争,打开皱皱小卧室的门。
老头一手拄着拐杖,一臂抱着小东西,走进去,放了拐杖,双手捞着皱皱的小腰,弯腰,缓缓把她放到床上。
又给她盖了小被子。
坐在床边,苍老的大手抚上嫩白粉粉的小脸蛋儿,五指张,比了比,皱眉:“怎么这么瘦,这小脸儿给小的,不及我半个手掌。”
说罢,对顾绵怒目而视:“你怎么喂养孩子的,子陵四岁,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
“皱皱在我肚子里就没受到好待。”顾绵声音淡淡的,脸色淡漠如水,却意有所指。
季老爷子一僵,知道她指的是和林妙可在手术室,季深行拿走最后两袋血的事。
掀起那些过不去的沉痛,顾绵也没好脸色了:“您回去吧,我们要休息了。”
季老爷子绷着脸看她一眼:“先天不足也可以靠后天养起来,小东西若是住在季家锦衣玉食的……”
“爷爷!”季深行抿唇走过来,扫了眼突然变了脸色的顾绵,声音淡漠而充满冷意:“该回家了。”
季老爷子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失言,有心解释:“我的意思是,就算孩子暂时不认祖归宗,也可以先搬回季家住,我和你奶奶照料着,总你比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强……”
这一解释,顾绵脸上的神情更加紧绷。
“老头子,你别说这些!”季奶奶见季老爷子越解释越有那个抢孩子的意思,着急了。
“唉!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季老爷子也是烦了,拄着拐杖板着脸,一拐一拐地出了卧室。
季深行看了小床上的人儿一眼,出来,经过顾绵身边时停了停,高大身形在她头顶罩下暗影,他伸手,大掌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别多想,爷爷不是那个意思。”
顾绵抬眸看他一眼,目光铮铮:“你敢说他们没有抢走孩子的心思?”
季深行锁紧眉头,她现在就像刺猬,浑身尖刺谁也靠近不了。
顾绵神色冷嘲地抽回自己的手:“我要睡觉了。”
季深行盯着她投在苍白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剪影,目光深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顾绵不由分说冷着脸把他推搡了出去。
关上门,反锁,换了衣服回屋睡觉之前,想了想,还是把皱皱抱到自己的卧室。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那厢,季老爷子季奶奶缓慢下楼。
直到回到那辆黑色轿车里,心还在楼上小东西那里。
季老爷子难掩激动和兴奋地在老板儿面前亮出自己的双手,炫耀:“你抱到那小东西吧?我可是和她握了手又抱到怀里了!真软真香,那小脸蛋嫩的,子陵一比,糙多了。女孩和男孩,真不是一个感觉。”
季奶奶看着他一副老顽童的样子:“是是是,你能耐,我在小家伙面前没有你这张黑炭脸讨喜!”
“和顾绵都聊什么了?”
季奶奶叹气:“能聊什么?捡着话题小心翼翼的,绵绵那孩子长大了,我们伤她太深,她对我都不像以前热络。”
季老爷子想起什么,皱了眉头:“我听小家伙喊深行喊老伯伯,深行这小子动作太慢了,孩子不认爹,怎么认我这个曾爷爷?”
“你听深行的,别再把绵绵逼跑了。深行他有自己的主意。何况我刚才偷偷瞧了,这俩孩子情分没断,看彼此的眼神那叫一个别扭,我瞅着,俩人迟早能复合。”
“那就再给他们一点时间,正好我也和小曾孙套近乎培养感情。”
季老爷子摸着拐杖问前面的司机:“老吴,你家孙女都爱玩什么?现在还有商场开门吗?走,立刻载我们去……”
“你家商场大晚上一点开着门等抢劫犯啊!”季奶奶泼冷水:“老吴,回家,明儿再来看望小家伙!”
…………
顾绵辗转反侧,一晚上未眠。
看着床头电子钟滴答滴答划过五点。
实在了无睡意,爬起来,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回房间用被子团住皱皱以防这孩子摔下床。
换了身衣服,到厨房拎起垃圾袋,打开门,寒气从防盗门镂空的缝隙里钻入衣领,刺得她脸和脖子生疼。
微微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哆嗦,她打开防盗门。
咕咚一声,防盗门撞上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受阻,打不开了。
顾绵提溜着垃圾袋从门缝里钻出去,一低头就看到了防盗门后坐在冰冷水泥地上身高腿长的男人。
长腿一曲一直,头枕在单膝上,修长的双手冻得指尖都发了白。
西装革履,白衬衫却褶皱不堪。
地上散落的烟头团了一地,零零星星,微冷的气息,烟灰蹭着他笔挺的裤腿和锃亮的皮鞋。
大概是被防盗门撞得痛了,脑袋微微动了动,他抬头。
微醺的长眸眯着,惺忪的,朝她看了过来。
顾绵站在那里,沉沉地看着他。
季深行扶着膝盖站起身,隔夜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些慵懒,眼圈下,黑眼影沉重,深邃轮廓,苍白。
顾绵冷着脸看他冻得发紫的薄唇,想起的是多年前自己在酒吧门外雪夜里的苦等傻候。
风水轮流转。
她冷言:“杵在这里不回家睡觉干什么?”
季深行摸了摸喉结,声音嘶哑干涩:“怕你会带着皱皱连夜离开。”
顾绵梗住。
所以,就在外头守一晚上?
夜里,温度那么低那么冷,他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西装衬衣。
顾绵盯着他苍白的脸,发白的唇,目光再往上,就撞进了那汪沉默注视她的漆黑深潭,他的眼睛在暗黑的楼道里亮如寒星,星辰会落入湖面,这样的眼睛也会落进顾绵的心里。
一个从不为什么所惧的男人,有一天,会害怕她的离开。
顾绵忽视心头那点躁动,宁愿想成,他是害怕她带着他的孩子离开。
他的注视还在继续,沉默,却在眼底藏了那么多情绪,浓的化不开,浓的她快不能呼吸。
顾绵把垃圾袋放到一边,抬头,是他软倒下来的沉重身体。
她一惊,接不住,被他扑倒在墙上,然后嘴上一凉,是他干燥冷硬的唇……
“季深行?喂,季深行……”
头上突然罩了阴影,顾绵余光看过去,凌枫一身清爽,头上还绑着纱布,手里提着大袋的食材,看到她,看到他身上的男人,看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的唇-瓣,俊脸上的笑容慢慢僵在了脸上。
偏偏,刚睡醒的囫囵童声还要唯恐天下不乱:“妈咪,你怎么可以当着枫枫的面和老伯伯玩亲亲!真没想到你这么花心,蒋琪琪说,你这样的行为叫屁腿欸。”
“是劈腿!”
顾绵下意识纠正后,突然很想撕了自己这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