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戎看破他的小心思也不道破,只是心里叹口气,对白庭玉暗道一声抱歉了,从善如流地道:“回去了横竖也是要守岁,在那儿守不都一样!”
他让人升了火炉,另备些炭火,随后也不用别人伺候,将宫人打发下去憩息。
他自己亲自动手,将带来的吃食拿出来慢慢烤,又想起来要酒。周衍这儿哪里会有,最后好不容易寻来瓶做菜的黄酒聊以充数。
周继戎也不计较,自酌自饮了两杯,又觉得这酒味淡薄并不要紧,为老不尊地硬拉着两个孩子也陪他浅浅尝了两小口。待吃食烤好,招呼着两个侄儿一道再吃一些,其间也无话,就听着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自己说是要守岁,结果洒量不济,最先去榻上歪着的也是他。
他本想等周奕睡着之后还有些话准备和周衍说一说,可周奕那小免崽子还精神得很,他们兄弟二人也不知是攒了多少话要说,小鼠似的絮絮了大半宿,终于成功地听得周继戎睡死过去。第二天醒来时才看见两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在他身边,三个人竟是挤在一处睡了一夜。
周继戎昨晚想好的话一觉醒来已忘了大半,又一直没什么机会开口,这会见周衍已是神色如常,想他非比一般孩子,大约过了这一夜之后心里也有了个数,比周继戎替他考虑的还要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至少面上是一付过年该有的喜气洋洋,再看不出什么来了。
看他这付样子,周继戎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点音兴澜尽,剩下没忘那些话懒得说了,转而担心起自己昨晚领着两个侄儿喝酒的事传到皇帝那里,连红包也不想去和兄长讨要了,径自把周奕拎上就打道回了府。
这事大约是纸里包不住火,只是他哥哥正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也没怎么追究。反倒是周衍自那一晚之后,似乎是觉得和他这皇叔亲近了许多,隔三差五有事没事地就跑来找一找周奕,有时也向周继戎拿些问题来请教周继戎,若问的是兵法武道还好,要是经学儒道,免不了要从头到尾地挨周继戎的白眼,他也不以为意,下次该问的时候依然照旧。
如此几次之后,便是周奕也觉出点儿不对劲。周继戎对自己偷鸡摸狗歪门斜道的行为无边宽容,倒是要求他为人处事需得堂堂正正问心无愧,凡事不屑遮遮掩掩藏头露尾。周奕还没到叛逆的年纪,对他的话自是言听计从,这时有了疑问也不藏在心里,私底下悄悄找了机会问他:“皇叔,你是不是讨厌我哥哥?”
周继戎似是没想到他有这么一问,稍稍沉默了一下,心不在焉地住他的小脑袋上揉了一把,答非所问道:“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好好练你的功夫,日后做你顶天立地的汉子吧!诶,你说你傻成这样的孩子,今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可怎么办?可愁死老子了!”
周奕莫名其妙,小声分辩了一句:“怎么会?我才不傻,前天背书时先生还夸过我聪明呢……”只是也不敢和周继戎较劲,说完就周继戎就跟没听见似的也不再理他,愣愣地站了一一会,后来看见白庭玉对他笑着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这才跑出去继续练功去了。
当日的事周继戎也和白庭玉细说过。周衍近来的举动也算得合情合理,心思却多少被白庭玉看出来几分,只是这事关皇家,周继戎装傻到底,他自然也不好得出声,这时想了想笑道:“大皇子的性情倒和你小时候有些相像,按说也不该招你讨厌。”
周继戎对此不置可否,他觉得自己小时候虽然脾气不好却没有这么多心思,不过倒还真不是因为讨厌周衍,到底是他哥哥的孩子,即便是如今还没出世的那几个,对他来说都是一般看待的,实在不分孰轻孰重,周衍如今这般做法,无非是想早早和他将关系拉得亲近,有备无患而已。
他这做法夫可厚非,只是却叫周继戎颇有点儿不是滋味,又有些不尴不尬的为难在里头,真不知该怎么同他相处才好了。他怅惘了片刻,只觉得自从多了雕奕这个儿子,不,应该说是自从进了京,叹气的次数都比起从前多了起来,悻悻道:“只怕长此以往,他再这么跑下去,老子日后就得被人当成大皇子党了……话说刘贵妃的孩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皇后眼下也还是没眼的事,他这么防范于未燃做什么?弄得老子孤臣的名头眼看都要丢掉啦!”
周继戎他这个孤臣倒不是他自己有心要做的,不过是他那狗脾气捕谁咬谁弄得在朝臣里交不上朋友罢了。
白庭玉只是笑也不道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温言道:“……有些心机城府,却还知道分寸,也不是什么坏事。”
周继戎半晌方才‘嗯’了一声,就着他的手把白庭玉拉过来,将下巴搁到人肩膀上,长出了口气。他这个大侄子除了心性刚强些,品性并不坏,小小年纪虽然手段还不成熟,却隐隐可以看出做事的果断干脆来,除去周奕不算,他比别的弟弟早了近十年的时间可不是白过的。想来他□□后也要大大的为难,想必中意的除去长子之外的任何一个儿子,都得是件十分头疼的事,当然,若是哪个皇子天质过人更胜一筹,那便难说了。
而他是打定了主意各不相帮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十指连心难以取舍这样的为难他就不准备代劳了——横竖又不是他的儿子,谁当初娶很多媳妇生出来的就该让谁头疼去。他只管教好周奕,以后让他尽心扶佐得随大统那一位便是。
只是如今的周奕还远远不如他心意,还需得再多磨练才是。
他在白庭玉肩上缓缓吁出口气,慢慢地道:“等到了春未,咱们去泔漳看我舅舅去吧,正好能赶得上十里荷花,带着周奕到处走一走,要是觉得他碍事儿就让他陪着舅舅住上些日子,咱们自己走动,然后……”然后就不管京中这些破事,等过个三年五载才回来啦!至于敬茶么,有他哥哥自己上门想喝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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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是说走就走,三月未的时候,果真向皇上辞了行,拎了周奕简装上路。
面对着周奕又觉得仓促又好奇的追问,他却是早已改了主意,觉得这般难得的时光与机会,自然要把这小拖油瓶放在舅舅家寄养段时间,自己与白庭玉先四下游历一番再说,在周奕说他不傻的申辩中哼哼笑道:“你个傻孩子,自然要把你找个好地方卖了,好让我和你白叔叔去游山玩水吃香喝辣……”
驿路旁春光明朗,榆柳成荫莺燕啁啾,这一片山河静妤,幸得身边有人一世相联,不负他半生戎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