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行必不简单,心里竟莫名冒出了几分期待。
“那便好。”侯老爷子并不察,只抬手将她放下地,让小姑娘去找那落下的画去了。
第15章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论情愿与否,既是答应了便不会食言,翌日一早,侯誉风照样辰时便过来等着了,识相的丫鬟立马匆匆进了里间叫小姐起床。
“唔,啊。”侯苒打了个哈欠,知道今儿要出门没敢赖床,迷蒙着眼自己坐起来了,边任丫鬟们给她更衣洗漱,边奇怪想道,这人昨日不是答应了侯禹要过招的吗,还以为会来得晚些……哎,好困啊,连丫鬟问她喜欢穿什么也没看一眼,随手指道,“穿那个。”
“是。”
丫鬟忙顺着她的意取来衣裙,利落地往她身上套,松花色丁香蕊纹的交领襦裙虽稍显素淡,却衬得她粉雕玉琢的小脸愈发白嫩了,及腰的长发也被丫鬟梳成齐整的双平髻,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苒小姐,小心门槛!”
……也就看起来比较精神,侯苒又打了个哈欠,揉两下眼,觉着看东西清晰了,才提裙大步跨过门槛,慢吞吞往外间走去。
桌上摆着热腾腾的早饭,包子、粥和小菜,看起来比往常要多些,侯誉风已经坐在桌旁多时了,刚端着碗喝了碗粥,见小姑娘拖拉了这么会儿才出来,也没说她的不是,只在侯苒开口问候的时候略点了头,示意她坐下。
侯苒自个儿找了位置坐好,却见面前的碗里放着个剥好壳的水煮蛋,不禁朝桌对面的人看了一眼,对方仿佛毫无所觉地舀粥吃包子,于是默默咬了口鸡蛋,还热的,估计是刚剥好不久。
光吃鸡蛋口有点儿干,她想喝粥,习惯性把挥挥手让丫鬟过来给她舀,半天没人回应,回头才想起这位爷不喜人伺候的,丫鬟们早都出去,只好自食其力,往凳子上跳下地,踮脚伸手去够那长长的汤勺柄。
可惜人矮手短,够了半天没够着,倒是侯誉风看不下去,一抬手把她的小碗拿到汤盆边,往里头舀了两勺,再把小碗稳稳当当放回她的面前,满是满了点儿,但一滴都没撒出来。
“……谢谢大哥哥。”有人相助自然乐得轻松,侯苒道了谢,又坐回自己的凳子上,边喝粥边琢磨着下回有事便叫他帮忙,反正看着这人冷,感觉心还挺热乎的。
磨磨蹭蹭又过了小半时辰,两人才终于收拾妥当准备出发,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了,侯苒被侯誉风抱了上去,自己掀开车帘到里头坐好后,等了会儿没见车动,正奇怪,车帘又是一掀,侯誉风也俯身坐了进来,把腰间的长佩剑往小桌上重重一搁,抱臂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驾!”马车徐徐地动了。
“……”还以为他这么久不来是要骑马呢,侯苒看了看对面的人,衣冠周正,面无表情,往常一大早起来也未见他有半分困倦,如此作态明显是“别吵我不想与你说话”的意思了……也对,昨儿当着她的面被老爷子强迫来坐马车,大抵有些丢面子吧,侯苒自然不去讨他无趣。
只是目光一转,落在横亘小桌的长剑上,却微微凝住了。
……这柄剑,其实她见过的。
当时在山洞里发现重伤昏迷的侯大将军时,他手里正握着这柄剑,剑锋逼人,血纹狰狞骇人,不知断送了多少亡魂。她要将人拖回自家屋里救治,一来觉得这剑煞气太重,渗人得慌,二来她也力气不大,这东西又硬又直,还容易伤人,拖着实在太碍事儿了,便想拿下来扔掉。
岂料这人昏归昏,手劲大得令人发指,她蹲在他边上折腾半天没掰开一条手指缝,时间紧迫,只好认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人带剑一并拖回家中。
不单如此,她要给他缝针上药包扎,这人还死死握着剑柄不松手,害得她衣裳也褪不下来,只能拿剪子把他的衣物剪开,待处理好了,那身染血的战袍也成了一坨无用的破布,她无处去寻男子的衣裳,索性将那绷带给他缠得七七八八,假装不见。
其实那剑平平无奇,瞧着也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宝剑,若论贵重,当年圣上封他为大将军时赏赐的青龙剑更甚百倍,听闻他也只是供在府中,并未多用。
当时她觉着他念旧,不屑于那些虚浮的名利富贵,但这辈子意外入了侯家的门,她倒明白了个中内情。
此剑乃老靖国公侯百川从军多年的随身之物,他战殁后,这等戾气过重之物一般会随棺木下葬,以防给生者惹来祸事,也叫地下的亡者有武器傍身,不至于遭到被他生前所杀的凶魂报复。
但父子俩都是胆大心雄的人,老靖国公临死交代了把剑传给自家儿子,侯誉风也不假思索便接了亲爹的剑,一使便是十数年,至死为止。
……哎,想想他也挺可怜的,都说拥有过再失去比从未拥有更痛苦,她是自小便没了爹娘的孤儿,不比他,娘亲早逝,几乎是被他爹一手教养长大,感情深也在所难免,老国公去世时定是伤心透顶,这留给自己的唯一的遗物,又怎会舍得抛下?
“别碰。”
低沉的声音冷不丁敲在她头上,把小姑娘猛地吓了一跳,正想反驳说没有,却发现自己看得入迷,不知不觉挪到了离长剑很近的地方,被他乍一睁眼看见了确实像要碰,于是自认理亏地挪回原位,佯装无意地转移话题:“大哥哥,什么时候能到呀?”
侯誉风依旧抱臂坐着,只掀起眼皮淡淡扫了她一眼,半晌,语气似有几分疑惑:“出府前没去?”
侯苒不明所以:“……去哪儿?”
“茅房。”
“去……去了啊。”不对,这跟她问的问题有何关系?难不成这人以为她是因为内急了才问的?“苒苒没有急,就……觉得好像有点儿远而已。”
侯誉风又扫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回道:“想快可以骑马。”
……什么啊,这语气听着就跟嫌弃她年纪小只能坐马车似的,侯苒登时皱了眉头,心想强迫他坐马车的是老爷子又不是她,摆脸色给谁看呢,撇撇嘴不满道:“骑马就骑马,我又不会怕。”
“呵。”侯誉风极低极低地轻笑一声,搭在臂弯处的长指敲了敲,饶有兴味道,“我倒怕你一上马便哭。”
“……”她平常都是装的好吧,这人一副“你个小哭包”的眼神看她算怎么回事,“不能空口无凭哦,大哥哥都没带我骑过马,怎么知道我会哭?”
“嗯。”侯誉风顿了顿,似乎轻易便认可了这个反驳,莫名其妙又作了决定,“下回骑马出行。”
“……”答应得真快,跟昨日在练武场说的放风筝一样,让人对他所想全然摸不着头脑。不过侯苒也无所谓,只要能出门便好,她应了声好,又接着之前的话问,“我们要去谁府上的练武场?”
“祖父未与你说?”他道。
侯苒摇头,于是侯誉风随口报了个名字给她听,不料小姑娘听后竟瞪大了眼,一脸惊讶道:“殷……容淮?”
他一颔首,似审视:“认识?”
“……”额,认识倒算不上,顶多是她单方面知道此人罢了,若没记错,上一世侯大将军身死后,取而代之却一而再再而三兵败漠北的草包将军,正是叫这个名字。偶然细想,她总有种莫名的直觉,当年的种种仿佛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而作为最后的得利者,殷容淮极有可能也参与了其中,“不认识……只听说他是殷家的大公子,为人似乎不太好。”
这理由尚且说得过去,侯誉风信了,便未再追问,只道:“此人品性不佳,小心提防,莫要理会他。”
侯苒有些意外,本想提醒他注意的,这下倒没什么必要了:“好,苒苒知道了。”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停下,车夫隔着车帘报了声到,侯誉风将长剑重新佩于腰间,拎着小姑娘一同下了车。
说是殷家的练武场,实际方位却不在殷府之内,而是建在其名下的一处空置宅院里。
殷家财大气粗,拿真金白银堆砌成的练武场也是贵气逼人,不似个比武之地,倒像是戏班子唱戏献技的台子,甫一进门,便见那圆形的大石台坐落中央,几乎占满了整座宅子,四方各设有六级台阶,皆铺着虎皮毯子,台面以红漆画了一圈繁复精致的兽纹,可惜太高了,侯苒得踮起脚才勉强看清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