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1 / 2)

“佑之啊,该长长记性了,知道吗?苒苒虽小却也是姑娘家,不像禹哥儿似的皮糙肉厚,能让你随意折腾……”

“祖母。”侯誉风骤然打断,这说的什么话,那是他在指点弟弟练武罢了,心知自家祖母重门第,对庶出的禹哥儿向来不太中意,为免她说出更难听的话,他拱手欲辞,“孙儿记住了,谢祖母教诲。”

“……”

侯老夫人哪里不明白孙子的意思,其实她对禹哥儿不喜的原因,除了出身低外,更重要的是禹哥儿那被亲娘教得畏畏缩缩的性子,全无半点儿武家风范,日后出去,丢的可是这国公府的面子,故而有意苛待些,逼他争气,努力上进,莫让人瞧低了去,结果这小子倒好,偏就知道护着禹哥儿。

“行了,再说又要嫌祖母啰嗦了。”侯老夫人训了一大通,也不知他听进去多少,没好气地摆摆手,“回屋歇着去吧,你奔波这一路也累了,等歇好了,换身衣服,咱们一家人用晚饭,给你洗洗尘。”

“是,祖母。”终于得了赦令,侯誉风行礼告退,临走前又看了某处一眼,不知怎的留了心,出屋门后,并未直接回自己的屋,而是沿着方才来的路往回走。

沿途有下人匆忙经过,面见世子爷自然是要驻足行礼的,只是奇怪,平日这世子爷行如疾风,连头也不跟她们点一下,仿佛没看见似的……今儿怎么走得如此慢?

主子未去,下人们便只能维持躬身行礼的姿势不动,可侯老夫人千叮万嘱的洗尘宴还在准备,眼下正忙得不可开交,这些下人都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来干活儿,哪有在此耽搁的道理,于是那厨房的管事姑姑硬着头皮上前半步,垂首询问:“恕奴婢冒昧,世子爷可是身上不适?要不奴婢让人扶您回屋?”

侯誉风正专心致志地办事,闻言转过面无表情的脸,淡淡回了句“不必”,心里莫名其妙道,几年未归,这府里些都养了群吃饱了撑无事可做的下人,杵着不去干活儿,专门来观察他身体适不适?

若下人知道他们家世子爷心里想的什么,估计冤得一口血喷出来。

……可惜不能。

“额,那世子爷是在找什么吗?”管事姑姑继续硬着头皮搬出第二个猜测,毕恭毕敬地请示道,“要不奴婢帮您找吧?”

这话刚出口,她就感觉有两道冷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顶,任她头皮硬得像块铁板也禁不住浑身寒颤,顿时心惊胆战,脑袋都快低得掉地上了。

世……世子爷,您倒是说句话啊?!

这么不声不响的,又低着头看不见脸色,搅得他们心里很方啊……

“……”长久的沉默后,侯世子终于大发慈悲,开尊口给了他们俩字,“退下。”

下人们如蒙大赦,应了声是便火速离开,半分不敢多留,侯誉风看他们一副吓得够呛的模样,皱了皱眉,再次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不是他有意吓人,只是这事,自个儿做便罢了,若让下人知道他一堂堂大男人……哦不,他现在也才十四……在这里满地找一个小花圈——那么幼稚又娘里娘气的东西,岂不可笑?

侯誉风无可奈何地想完,待那些下人走远后,又开始负手缓步走,因着侯苒一路上都拿着那小花圈在他眼前晃,再不起眼的东西也该让他印象颇深了,所以在雕花长廊的某段长柱脚下看见时,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俯身捡了往怀里一塞,松口气,终于得以迈开步伐回了自己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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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这找到了是一回事,要还给人也不容易,晚间到主院用饭前换了身衣服,等席间才想起东西放原来的衣服那儿了,没还成。

本来晚饭后时辰尚早,回屋拿来也未尝不可,但拗不过侯老爷子高兴啊,拉着在西北喝了几年风沙的大孙子坐下来拼酒,想想他年轻时也被称作“千杯不醉”过,不料老来在这府里颐养天年,想痛快喝个酒也找不着人作陪,好不容易盼回了大孙子,当然不能放过他了,爷孙俩你一碗我一碗的,硬生生喝光了大半坛酒。

到底年纪大了,酒量也不如当年,最后侯老爷子整个喝趴下了,抱着酒坛嚷嚷要睡觉,侯誉风神志倒还算清醒,哭笑不得把老人家背回主屋让人来伺候,这才带着一身酒气往自己屋里去。

这一搅和便到了亥时,夜色已深,料着小姑娘早该睡下了,侯誉风也不打算过去,洗个澡便往床榻上一躺,疲惫地合上了眼。

翌日,天未亮又醒了,长年军旅生活养成的习惯刻进了骨子里,改不掉的,他起身洗漱,先到练武场活动活动筋骨,等天亮了才回来,洗身澡,恰好到用早饭的时辰。

岂料早饭刚用完,皇上身边的赵公公便急匆匆赶到府上,说是召世子爷进宫面圣,侯誉风没理由拒绝,只得换身朝服随他入宫。

已故靖国公侯百川与当今圣上是过命之交,情同手足,因此圣上对自幼丧父的小誉风一直颇多关照。此回一去三年方归,当长辈的少不得要多叙两句家常,昨日召见时,宣帝体谅他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听完汇报并未多留他,待歇息过了,今儿才早早宣他进宫说话。

宣帝生性仁厚,待亲近的小辈更是不必说,问了侯誉风在边关过得如何,又跟他絮絮叨叨交代了好些话,一不留神便拖过了巳时,于是又留他在宫里用午膳。

侯誉风知他是好意,从善如流应了好。

上辈子虽为其子宋涣所害,但那都是宣帝仙逝后的事了,平心而论,这位长辈在世时待他已是极好。至今犹记,八岁那年父亲战殁,他跪在埋棺的坟前不肯走,谁劝都不管用,日晒雨淋,水米不进,硬生生守了三日,终于体力不支晕倒在侧。是宣帝,亲手将他抱上马车,从京郊一路送回京城内,带进宫派太医救治,不分昼夜,守到他醒来为止。

此事不过是微末一角,三年前重生回来,他也已然十一岁,不曾重历,但过往细节依旧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宫中膳食自是国公府比不上的,加上宣帝怕边关贫瘠,这孩子去了就没吃过几口好的,于是摆了满桌的八珍玉食,但侯誉风行军十数年,早已是吃惯了苦的人,如往常跟大伙儿吃行军饭似的,裹完腹便要起身告辞。

宣帝并未多留,反正人才刚回京,一时半会儿也走不远的,挥挥手便放人了。

侯誉风谢恩告退,因着心里有事惦记着,一出紫宸殿便直奔宫门而去。

“侯大哥!”

岂料身后陡然一声喊,声量大得他想装听不见都难,而且这声音……

侯誉风在心里冷笑,几乎瞬间便认出来者何人,回身垂首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果然,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截杏黄色四龙纹的袍角,彰显了着衣之人的尊贵身份。

“侯大哥快快请起。”

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托住了他的小臂,将他虚扶起来,也叫他对上了那张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痛恨的脸。

有一瞬,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握住腰间的剑柄。

……所幸抓了个空。

宫中有规,非皇上特许,臣民进宫皆不得佩剑。

“此处又无外人,侯大哥莫要在意那些虚礼了。”

此时的太子宋涣不过十岁,面容清秀,眉目温和,带笑的嘴里说着体贴人的话。

可侯誉风看了他那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只觉得讽刺无比——

当年这人下密旨要杀他时,大概,也像这样笑着的吧。

“不敢。”他垂首,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语气冷淡。

“哎,”太子却似是早已习惯,并不在意,依旧微微笑着,“侯大哥还是老样子,半分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