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女子冷然相对的眉眼,又笑了一声,话里话外满是自嘲和失望,声音低了下去:“晚晚,我在外打了七年的仗,总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一条命回来见你……你就只有这些与我说?”
不问他在外过的如何,不问他可曾受伤、可曾遇险。
她只说,别无所求,只求他赐一死足矣。
江晚晴淡漠道:“为人臣子,带兵打仗、平定疆土,本就是王爷分内之事。”
凌昭怒极,狠狠将桌上的一盏茶砸下,随着一声突兀且尖锐的脆响,茶杯四分五裂,冷茶泼了一地。他胸口起伏,双目泛红:“既然这就是你所求,本王成全你,难为你一片痴心向着他!”
江晚晴心中大喜,为了不让他看出来,赶紧转过身,装出高傲不屑一顾的模样。
凌昭猛地一脚踹开门,扬长而去。
江晚晴听见声音,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深呼吸好几次,才平复下激动又兴奋的心情,谁料转身一看,那男人竟然又原路折了回来,立在门口,阴沉着脸:“还有一事。”
江晚晴差点吓出了心脏病,急忙收敛笑容,清清冷冷地睨他一眼:“何事?”
凌昭面无表情:“那只狗本是送去泰安宫的,下头的人粗心大意,任它跑进殿内,本王才来带它回去——”他别过脸,语气又冷又硬:“——并非刻意来这一趟。”
说完,转身就走,把门摔得震天响。
江晚晴望着门上簌簌落下的尘屑,看了好久,才嘀咕了句:“……神经病。”
送葬仪式前一晚,宝儿整夜没睡,愣是在后院跪足了几个时辰,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老天爷,我不求跟着娘娘出去享荣华富贵了,就让我陪着娘娘清清静静地待在长华宫吧,待上一辈子都成,求求您了,我只要娘娘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容定从房里出来,驻足听了会儿她的碎碎念,不由低笑了声,屈起长指,敲了下她的脑袋。
宝儿‘唉哟’一声,睁眼看见是他,恼怒道:“我在求菩萨佛祖保佑娘娘,你少来捣乱。”
容定轻挑眉梢:“与其求神拜佛,不如拜我——我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佛祖可不一定知道。”
宝儿啐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姑奶奶面前吹牛!”
容定收敛笑意,正经道:“怎是吹牛?摄政王动一动手指,我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宝儿:“呸!骗鬼去吧。”
容定也不和她理论,突然提起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前些天摔死了个宫女,尸体迟迟没拉出宫去,你听说了么?”
宝儿厌烦极了,使劲赶他:“你没看我正忙吗?我没空跟你掰扯,快走快走。”
容定笑了笑,转身往江晚晴的寝殿走去。
很巧,江晚晴也没睡,室内很暗,一灯如豆,她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容定微微讶异,走近一看,原来是在作画,纸上全是一条条潦草画成的鲤鱼,便开口问道:“娘娘为何画这么多鲤鱼?”
江晚晴听见他的脚步声,早知道是他,于是头也不抬:“这不是鲤鱼,这是锦鲤。”
容定更是奇怪:“锦鲤?”
江晚晴不置可否,问道:“宝儿呢?”
容定答道:“在院子里求神拜佛。”
江晚晴叹了一声,道:“我从前求了又求,也没个结果。事已至此,只能搏一搏了。”
容定试探道:“画鲤鱼搏一搏?”
江晚晴转头看他,严肃纠正:“都说了不是鲤鱼,是锦鲤,锦鲤大仙。”
容定无奈地笑了笑,见她那么认真,只能附和道:“有用么?”
江晚晴:“不知道,心诚则灵,死马当活马医吧。”
过了会儿,她停下笔,把画满鲤鱼的纸拿起来,不停地转来转去,心中默念:“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痛快去死,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顺利去死,转发这十条锦鲤,明天就能回家……”
转太久了,她看的眼花,有点头晕,只能放下来。
容定便拿了起来,学着她的样子,缓缓翻转两下,目光停留在江晚晴脸上:“那……容我也许个愿。”
江晚晴随口一问:“什么愿望?”
容定看着她,眼眸含笑,温柔了夜色:“娘娘一世平安,我长伴左右。”
江晚晴心里一凉,把画从他手里拿回来,暗道这作死的乌鸦嘴,他说的不算,锦鲤大仙可千万得听自己的,别听他的,末了横他一眼:“不给你了。”
先帝下葬当日,天公作美,是个万里晴空的好天气。
前一天晚上,李太妃身子有些不适,头疼的老毛病犯了,太医叮嘱过她躺在床上,好生休养。
可李太妃放心不下,终日惦记小皇帝和江晚晴的安危,不仅夜里睡不安稳,次日一早就硬撑着起来,坐在正殿,焦急地等待。
彭嬷嬷和采月不停地在旁劝说,她只是不听。
从天亮等到天黑,终于太监刘实陪着小皇帝回来了。
李太妃急忙站了起来,突感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
彭嬷嬷和采月一人一边扶住她,劝道:“娘娘!皇上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您别急呀!”
李太妃容颜憔悴,虚弱地摇了摇头。
小皇帝下了步辇,小跑着进殿,牵住李太妃的手:“太妃娘娘,您不舒服吗?”
李太妃低头,看着五岁大的孩子清澈干净的眼睛,喃喃道:“皇上平安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