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梦靥呢喃,如此情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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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时节,即便阳光晴好,空气也总是微微有些寒凉的。

—咳—咳—咳—

低低的咳嗽声此起彼伏,蔓延在整个屋子里,似乎要咳断了命去,令人闻之不觉担忧。

叶轻歌端着滚烫的药汁走进屋子,入目处,苏陌尘正静静坐着,白衣逶迤白发披肩,层层叠叠落下直至腰间,未完全遮住的淡蓝色锦囊便显得尤为清晰突兀。

她低头抿唇,将托盘放在桌上。

“王爷,喝药了。”

苏陌尘抬头,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归老让你来的?”

“嗯。”

叶轻歌端起药碗,用汤匙搅拌了两下,递给他。

“良药苦口利于病,王爷还是喝了吧。归离前辈说,您已经病入膏肓,若再不医治,就会转成肺痨。”

苏陌尘难得的没有赶她走。

“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我想活着。”

叶轻歌站在他面前,已经能克制心里那股如火般燃烧的仇恨,轻轻道:“这是归离前辈的条件。只要我能让王爷喝下药,便给我看诊。”

苏陌尘垂下眼睫,久久不语。

叶轻歌也没说话,只是将那碗药放在他手边出手能及的地方。收回手的时候,突然听见苏陌尘开口了。

“那天,为什么阻止容昭?”

叶轻歌一顿,思绪回到了那日在皇宫的场景。

尽天那句话落下后殿中就一片寂静,人人不可思议而震动。苏陌尘依旧低垂着眼,不置一词。

她闻言亦是有些惊讶。

当年她悲愤绝望之下刺他一剑,他闷哼一声,低头看着胸口蔓延的血迹,然后缓缓抬头。挡住奔过来的尽天,低低的唤。

“阿凝…”

“住口。”她满脸泪水,恨恨道:“别叫我阿凝,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浑身一震,险些倒下。

尽天急急道:“公主,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双眸充血,死死的瞪着尽天,看见地上躺着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心口似被万把钢刀插过。

握着剑的手在颤抖,她愤然刺过去,想要为弟弟报仇。

尽天连连闪躲,外面的禁卫军已经闯了进来。

苏陌尘低吼,“住手,不许伤她。”

她回头,心中蔓延着滔天的仇恨,奋力一击,刺伤了尽天的手臂。

“阿凝…”

苏陌尘捂着胸口上前,“你听我解释…”

她岂会听?举剑就又刺了过去,大批禁卫军包围了进来,流渊飞身而入,挡在她面前。

“公主,这里有我挡着,您先走。”

她被流渊推出门口,回头看见里面激烈的打斗,咬咬牙,往自己的紫宸宫而去。

一路踩着尸体而过,来到紫宸宫的时候,她已经体力透支,又听见里面响起三三两两的猥亵笑声,隐约有雪儿的惊呼声。她蓦然一惊,冲进去便将那几个人斩杀殆尽。

雪儿惊魂未定,见到她,立即哭着扑了过来。

“姐姐,你终于来了,我好怕…”

她丢了剑,将雪儿紧紧抱在怀里,颤抖着说道:“别怕雪儿,别怕,姐姐在这里,没人敢伤害你,没有人…”

“姐姐…”

彼时雪儿年纪尚小,又未吃过苦,突逢宫变,吓得不知所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好多人,奶娘死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好怕,姐姐,我怕…”

她面色煞白,浑身颤抖,已经听见越来越多的人靠近紫宸宫。

推开雪儿,忍着腹部越来越加剧的疼痛,将那块玉佩交给雪儿后就将她推到密道中,千般叮嘱。

“这条密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待会儿我去引开他们,你就从这条密道逃出去。记得,千万不要再回来…”

“不要。”雪儿满脸泪痕,用力摇头,“我要跟姐姐在一起,姐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她满脸悲绝,眼神空洞。

“雪儿,我是大燕的罪人,是罪人…”

“姐姐…”

狠了狠心,她将雪儿推了进去,关上了密室的门,任由雪儿千般嘶吼也充耳不闻。然后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将所有酒都打翻,点燃了火。

她就站在火光里,看着苏陌尘急急的奔来。

血水自身体里流逝,那是她的孩子。

……

跳入火海的时候,她听见他撕心裂肺的惊吼声。火光跳跃眼前的瞬间,他也跟着扑了进来。

当时皇宫里都是他的人,怎么都不可能让他死?

不过当年她急怒攻心悲愤叠加,那一剑几乎用了她全身的力气,若不及时止血,他就会血尽而亡。也正是受伤严重,他才会耽误了时间吧。

纵入火海的时候,她只恨那一剑没能要了他的命。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眼睛却瞎了。

知道他因救她而被烧伤了眼睛的时候,她只想仰天大笑。

真是报应。

只是可惜了,他没有跟着她一起被烧死。

所有人都感叹他苏陌尘对她情深如海,不惜为她损伤了眼睛,还一夜白发。

可谁又知道她心里的痛?

就算他对她情深意重又如何?就算他是为救她而失明,就算他为她一夜白发又如何?

她父皇母后惨死在他手上,还在襁褓中的皇弟躺在血泊里。

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她再是情深意重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父皇母后以及弟弟的性命。

以及…她腹中还未出生便化作血水的孩子。

……

深深吐出一口气,思绪慢慢回笼。

北齐境内,大燕摄政王遇刺,无论原因为何,这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

人是温云华带进宫的,文宣王府自然脱不了责任,容昭则是想要借题发挥,干涉大燕内政,为‘她’报仇。

她暗中给他打眼色阻止了他。

雪儿是大燕公主,无论当年那件事真相如何,总归是大燕内部的事,北齐朝臣无权干涉。

最后,苏陌尘将雪儿带了回来。

归离答应医治她的心痛之症,条件就是让苏陌尘喝药。为了见雪儿,她答应了。

今天,便是第一天。

“王爷是北齐的贵客,若和穆襄侯不睦,无论谁伤谁死,于两国的友好协议都有所影响。”

苏陌尘不置可否。

手边的药还冒着微微热气,熏得他脸色更为朦胧。

“王爷,药快凉了。”

叶轻歌轻轻提醒。

苏陌尘空洞的眼神望向她,“你走吧。”

叶轻歌却站着不动,“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苏陌尘似乎笑了下,“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我会听你的?”

他说的是我,而非本王。

叶轻歌眸光微动,淡淡道:“不是自信,只是听闻,王爷虽性子冷淡寡言,却向来仁爱百姓。若有病患于眼前,能力范围内,必不会袖手旁观。如今小女子病入膏肓,唯一能让小女子获救的人,只有王爷。所以,王爷应不会见死不救。”

苏陌尘漠然半晌。

叶轻歌也不说话,更不看去看他的脸。

药汁袅袅,冒出的热气渐渐淡去。

苏陌尘终于伸手,没有半分差错的端过那碗药,正准备喝下。叶轻歌忽然出声,“等等。”

苏陌尘一顿,疑问的看向她。

叶轻歌眼睫垂下,“王爷不怕我下毒么?”

苏陌尘神色淡淡,“归老和尽天就在外面,如果你给我下毒,今日也走不出去。”

叶轻歌抿唇,看着他喝了药,将药碗放在托盘上。

叶轻歌端起托盘,道:“王爷好生休息,小女子告辞了。”

她转身准备离开,苏陌尘又唤了声。

“叶姑娘。”

叶轻歌脚步一顿,并未转身。

“王爷还有何吩咐?”

身后传来苏陌尘淡若尘烟的声音,“叶姑娘…是容昭的未婚妻?”

“是。”

又是一阵静默。

窗外有微微的风吹进来,窗纱起起伏伏沉沉逶迤,莫名的有些压抑。

—咳—咳—

苏陌尘又咳嗽了两声,有些疲倦的道:“你走吧。”

叶轻歌没回头,径自走了出去。

归离尽天以及苏君兰都等在外面,见她出来,归离摸着胡须满意的笑了。

“把你带回来果然是对的。”

尽天看着那空空的药碗,也松了口气,感激的对叶轻歌道:“自从燕宸公主离世,公子伤痛欲绝郁郁挂环以至病入膏肓,整整三年,这还是公子第一次主动喝药。叶姑娘,谢谢你。”

叶轻歌移开目光,否则她不保证自己能不能克制心里那股燃烧的恨意而杀了他。

“公平交易罢了,无所谓言谢。”

尽天有些意外,却没说什么。

苏君兰看着她,神情微微复杂。

归离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回去吧,我给他的药里面加了安神药,估计得睡个两个时辰才会醒过来。”

他又看了眼叶轻歌,“你跟我来。”

**

叶轻歌静静的坐着,归离一只手捻着胡须,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上,一会儿诧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凝思。

“这症状多久了?”

“三年。”

归离再次上下打量她,末了长长一叹。

“你一个弱女子,难得能挨过日日摧心裂骨之痛活到今日。”他摇摇头,神情似欣赏又似可惜,“你自己应该会医,并且也用药物给自己调理过,只是治标不治本,长期用药物续命的身体自身抵抗力却越来越弱。看起来你是一次又一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实则根本已日渐薄弱。再这么下去,迟早得没命。”

归离说的,她都懂。

但为了报仇,她必须要活着,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

“前辈可有法子?”

归离瞅她一眼,哼哼两声,十分骄傲道:“这世上还没老头子我治不好的病。既然让你来了,就得让你平安从这里走出去。”

叶轻歌微微一笑,“多谢前辈。”

归离不在意的挥挥手,“这些虚礼就免了,就像你说的,公平交易而已,没什么可谢的。只是…”

他话音一转,带三分恼怒更多的却是无奈。

“我把你给治好,你也得负责让那小子好起来。”

叶轻歌挑眉,“我虽粗通医术,但万不及前辈出神入化…”

“我说的不是这个。”归离也不含糊,直接道:“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让你来劝他喝药么?”

“因为我长得像燕宸公主,对吗?”

归离呵呵的笑,“小女娃聪明。嗯,你的确跟凝丫头长得有五六分相似。若不是你眉间那一点朱砂痣,任何熟悉凝丫头的人第一眼看见你都会把你错认是她。”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

“凝丫头小时候很调皮,常常趁我睡着的时候将我的胡子给剪光,将我的药材大乱,还故意拔了我在园子里种的那些珍贵药材,把我的酒都换乘水,把我新炼制的毒放在我的饭菜里…”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他有些恼怒,眼神里却满满都是笑意,还有深深的失落遗憾。

“我经常被她气得跳脚,却无可奈何。如今她不在了,我反而不习惯。”

叶轻歌一直静静的听着,那些属于她的过往,如今从归离口中说出来,也翻涌起她尘封的记忆。

归离绝对是个毫不输于苏陌尘的严师,要是没达到他的要求,该怎么样惩罚还得怎么样惩罚,毫不含糊。那时候她年纪小,不服气,经常捉弄他,气得他吹胡子瞪眼的罚她抄写医经。

或许是那时候抄的医经太多了,以至于那些繁重又艰涩的文字就这样透过笔尖传入了她脑海,再也不需要刻意去记。

沉默过后,归离从回忆里走出来,又道:“我之所以选你,不止是因为你长得像凝丫头,性子和气质都与她有八分相似。那小子就是个冰块,又倔强得很,旁人说的话他不听,就这么天天的熬着,铁打的身子也得熬没了命去。那天在皇宫,他走到你身边就叫了凝丫头的名字。我当时还诧异,还以为他的眼睛不药而愈了。没想到…”

叶轻歌手指微微卷曲,微笑道:“大抵是王爷对燕宸公主日夜思念产生了错觉罢了。”

她捧着茶杯,云淡风轻的转移话题,“穆襄侯也经常将小女子错认成燕宸公主。我倒是有些好奇了,我长得…真的与燕宸公主那般相似?”

“像。”

归离看着她,严肃的点头,又微微叹然道:“她要是还活着,跟你站在一起,旁人一定会以为你们俩是双胞胎。”

“是吗?”

叶轻歌不在意的笑笑。

“只可惜,我无缘得见燕宸公主,深以为憾。”

归离漠然半晌,道:“你先回去,你的这个病症太复杂,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明日你再过来。”

叶轻歌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

画扇迎上来,低低道:“穆襄侯让人传话,邀您去望月楼,说有要事相谈。”

“我知道了。”

**

坐在马车上,叶轻歌的思绪再次回到宫宴的那晚。那天出了那样的事,她自然也没有再进宫看清妃,而是直接回到了安国公府。

刚回到自己的院子,江月宏便来找她,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

她收拾好情绪,淡淡微笑。

“这么晚了,表哥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重大的事?”

江月宏神情淡漠,隐有深意。

“表妹认识纯悫公主?”

她眼皮一跳,诧异道:“怎么可能?我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水月庵,纯悫公主乃是大燕公主,我哪里有机会认识她?表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

江月宏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勾了勾唇,道:“只是今日见表妹如此关心纯悫公主,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她稳定心神,眉目陇上一抹哀愁。

“今日太过混乱,我看见纯悫公主刺杀摄政王那一幕,便忽然想起三年前宋…”她没说完,神情却更为黯然戚哀,欲言又止。

江月宏一怔,大抵也联想到了三年前她是怎样被赶入水月庵,眼神便多了几分怜惜和歉疚。

“别想那么多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先帝也给你和穆襄侯赐了婚,宋府也早就不存在。你就安心的在安国公府住着,直到出嫁。”

她低着头,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