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原真微微一愣,诚实道:“英王殿下寿辰将至,在下正为此事采买贺礼。”
柳原真的姑母做了英王世子妃,柳家与英王府中联了姻,这英王的寿辰,柳原真作为小儿辈,自然要去恭贺的。
“哦……”穆明珠抬起头来,望着虚空淡漠道:“哥哥的寿辰到了呐。该给他备什么贺礼呢?”
英王府中,英王周鼎现下是全然没有心情过寿辰的。
书房门窗紧闭,王府长史乔达已经入内半个多时辰。
英王周鼎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捏着发痛的手指关节,瞪着垂首在自己面前的长史,心烦意乱道:“你确定你那个族弟家中都处理干净了?”
王府长史躬身低声道:“王爷放心,他自己吊死了,家中少了个一干二净,除了门上留下的一封遗书,什么都没留下。遗书里写的,他乃是出于义愤,为了给柳老爷子报仇。”他顿了顿,很清楚自家王爷担心的是什么,又道:“昨日襄阳来人,已经传召了柳家小公子柳原真去行宫。必然是四公主看了遗书之后,信了。这才命人带走柳原真。”
英王周鼎听说穆明珠派人带走了柳原真,先是松了口气——既然她怀疑了别人,也就意味着不太可能追查到他这里来。可是回过神来之后,英王周鼎又发起脾气来,低声吼道:“混账东西,会不会做事?你写柳家的事情作甚?如今把那柳家的小儿也送了进去!”他还有一点良心,觉得很是对不住已经死了的亲家柳老爷子。
王府长史在英王发脾气的时候,一声不敢吭,也不敢辩解——毕竟筹谋这一切的时候,那柳原真还在去江州的路上呢,谁知道这憨货会自己跑回来?给四公主捉走也是活该!
待到英王污言秽语的怒斥告一段落,王府长史这才轻言慢语道:“事已至此,那柳原真多半是救不出来了。只是从前那四公主害柳老爷子,还能拿着陛下赐的尚方斩马剑、拿着律令来说事儿,可四郡的世家都憋着一口气呐。如今她又动了柳家的嫡孙,大家岂能不心惊?从前憋着的那口气必然要喷出来的。”
英王周鼎仍是不悦,但已经不再斥责,转着眼珠,思考长史的话。
王府长史又低声道:“年前四公主的人在四郡行土断之法,大家被她之前杀柳老爷子的举动吓住了,一时不敢动作,可是据下官了解,底下不说是大世家,就是寻常殷实人家,对新政不满、对四公主不满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没人挑头,谁都不敢跳出来。如今只要四公主一动柳原真,大世家中有人站出来,底下立时便是一呼百应。当年却籍之乱,眼看便会在雍州换着法子上演。届时四公主差事办砸了,还要建业给她收拾屁股,必然是要夹着尾巴灰溜溜回去的。王爷这口恶气出了,柳老爷子也算沉冤得雪……”他言辞伶俐、工于心计,若非如此,也难以在英王周鼎这等暴躁性情又独断专行的人底下做事多年。
英王周鼎顺着他的思路一想,倒是觉得这阵子耿耿于怀的一口气,慢慢平顺下去,冷笑道:“过几日本王寿辰,把郡中那几大世家都请来。本王正想与他们说道说道。”
王府长史会意,王爷这是听进了他的话去,要从大世家中找挑头的人了。
“且慢。”英王周鼎却也不蠢,忽然道:“若是那四公主没有把柳原真怎么样呢?”
王府长史轻言慢语道:“人在襄阳地界出了事儿,不是四公主动的手,还能是谁呢?”
英王周鼎明白过来,一时惊骇,却到底没有出言阻止,最终只道:“留他一条性命。”
第156章
柳家乃雍州第一大世家,于襄阳城内也有府邸。
柳原真见过穆明珠之后,思考要不要接下雍州刺史别驾之职的三日内,便暂住于自家这处位于城北繁华处的府邸之中。
他离开公主行宫,于傍晚时分来到府门前,下马时却见门外石狮子旁候着一队人。为首那人黑面黑须,有些面熟,腰身扎紧、裤腿绑紧,一副练家子模样,快步上前来,躬身低声道:“小的乃是英王世子身边的护卫。得知郎君来襄阳,王府中世子妃担忧,命小的带一队人前来,保护郎君安全,供郎君驱使。”
柳原真本就觉得他有几分面熟,又听他这么说,便觉好似的确在英王府中见过他,听说是姑母派了这队人来,忙扶那为首的护卫起身,口中道:“不敢劳动世子身边的护卫大人,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那人通了姓名,原来是英王府中的老人了,姓张单名一个忠字,自英王来南阳,便一直在府中做事。
柳原真不疑有他,忙请这一行人入内,对那张忠笑道:“连累姑母牵挂,我这里其实无事,殿下召我乃是有意要我出仕为官。”他略有些自责,又道:“姑母还在孕中,正是紧要之时,莫要为了我的事情伤了身体。我这便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到姑母手中,也好叫她安心。”便命下人取来笔墨,要报平安。
张忠在旁道:“小的手下的人腿脚利落、骑马又快,便交给他们去送信便是。”
柳原真还有些客气,笑道:“大人们一路赶来辛苦,哪里好再劳动他们跑一趟?左右我也是要写信给家中祖母、母亲保平安的,两处信都是送回南阳郡,只让家仆去便是了。”
张忠却坚持道:“柳郎君有所不知,近来因王爷寿诞将至,人来人往,门上管得愈发严了。贵府家仆未必好进王府的门,再者小的手下这些人快些,叫世子妃早一日见了信,也就早一日放心。”
柳原真虽然想着,就算再怎么严查,他府中的家仆何至于进不了王府的大门?但既然张忠坚持,给这些训练有素的护卫送信,能快一些送到也是好的。他想到此处,便笑道:“如此,便劳烦张大人手底下的兄弟了。”
于是柳原真命府中家仆准备,是夜请张忠等一行人在府中上等的客房中宿下。张忠却也没有闲着,因身负保护主任安全的重大责任,第一夜便与柳府中的护院交流,了解府中布置与巡防。柳府这处的上下人等,都觉英王府来的护卫尽心。
而另一边见过柳原真之后,穆明珠总算是结束了一日繁忙的见人日程,独自快速用过晚膳后,便回书房处理了来往书信,直到深夜才回到内室歇息。
齐云已经在房中等候了。
与他一同等候的,还有这几日来不间断的玫瑰牛乳。
不知齐云从哪里打听来的办法,说是玫瑰与牛乳同煮,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穆明珠以前对这些花茶之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因是齐云的一片心意,况且玫瑰的甜香掺杂在牛乳的醇香中,的确令人忘忧,便也就每夜睡前饮一盏。不知究竟是这玫瑰牛乳起了作用,还是少年每夜的抚触轻拍更关键,总之穆明珠最近睡得都很好。那日因遭逢刺杀受惊,耳后冒出来的红疙瘩也渐渐消下去了,现下只余绿豆粒大的一点,藏在她耳根处,触碰时也不那么疼了。果真如薛昭所说,心神安稳,过几日便自己消下去了。
“怎么样了?”穆明珠坐下来第一句便如此问道。
她伸手取了盛着玫瑰牛乳的青瓷碗,送到口边缓缓饮了一口,立时牛乳的温热与玫瑰的甜香顺着她的口腔,一路往腹中滑下去,舒服极了。
齐云清楚她问的是什么,便先把正经事仔细道来。
原来那日邓玦的亲兵去渔船上取了一支半旧的鱼竿下来,齐云便让手下人仔细盯着,怀疑会有人来交接。可是谁都没想到,过了半日,那渔船竟然断了系带,自行往下游飘走了。齐云的人乔装做渔夫,潜到水中,隐蔽游到那原本拴着渔船的位置,却见原本系着渔船的绳索,是给人为斩断了大半,只剩最后一丝相连。如此在江水的冲击下,过不了多少时间就会断了系绳。
那邓玦的亲兵出现,拿鱼竿是假的,故意放走渔船才是真的。
这必然是传递信息了。
而这传递信息的法子的确太妙了。
若是寻常手段,在渔船上以文书或信物传递,总会留下痕迹。一旦邓玦这边送东西的人给盯上了,那么不久之后登船取东西的人便立时会曝光。
而割断系绳,让渔船飘走,那么接收信号的人可能是沿着河堤走过的每一个人,可能是下游两岸的每一个人……
若要追查,从何查起?
齐云沉声道:“似这等放走一整艘船的办法,作为传递消息之用,必然是很要紧的状况。”
总不能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消息,也放一艘船去传信。
对于邓玦这边来说,一定是发生了值得他放出这个大信号,给提前约定好的盟友或背后之人报信的事情。
而最近最大的事情,莫过于穆明珠**,而邓玦挺身相救、如今还在行宫中养伤。
穆明珠原本对于从渔船上追索出邓玦幕后之人,便没抱什么希望,听了这消息自然也就不如何失望,托着瓷碗,只是小口啜饮着温热香甜的饮品,虽然脑海中在思考着齐云的话,脸上却因为舒服有一种发懵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