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英王周鼎笑道:“你难得来一趟,留下来陪本王喝几壶好酒。”又问道:“你几时来得南阳郡?好小子,总有半年没来看本王了。”
邓玦乃是将门之后。昔日大周有三名大将,分别是已故的皇甫高老将军、近来被皇帝相请再度出山的黄威老将军,还有一位便是邓玦已故的父亲邓开。邓开乃是英王周鼎武艺上的师父。故而邓玦自三年前任职荆州都督之后,多有拜会英王周鼎。两家本就有旧,邓玦为人又圆滑会讨好。英王周鼎对他也颇为照拂。
邓玦身为荆州都督,平时都在州府南郡,平时要拜会英王周鼎,要专门到南阳郡来。
“想您了,这不是就来了吗?”邓玦一面笑着,一面由侍女解去了蓑衣。他身形颀长,只着墨绿衣衫站在那里,当真有芝兰玉树之姿。
英王周鼎看一眼狼藉的殿内,笑道:“走走,去侧间坐。”
此时脍好的鱼生,配着蘸取的酱料,以玉盘托着呈上来。
英王周鼎挟了一筷子在口中,闭目陶醉,叹道:“做王爷,若是不能吃这一口美食,还有什么意思?”搁下筷子,便饮了一盏醇酒。
邓玦笑陪着,见英王周鼎吃得半饱,这才缓缓道:“王爷可听说了?”
“听说什么?”
“您那小妹妹,要往荆州来了。”
英王周鼎愣了一愣,嗤笑一声,道:“你是说四公主?她来便来呗,难道还要我这做哥哥的去迎她?”
邓玦轻轻一笑,道:“自然没有这个道理。”他慢悠悠道:“不过听闻四公主在扬州做的事情,在下这心中还真有点忐忑。”
穆明珠当初在扬州一场大闹,连累相邻的两州,一个南徐州都督高阳死了,一个鄂州都督陈立下了牢狱、至今未有准确消息。
英王周鼎满不在乎道:“怕她作甚?”又玩笑道:“要怕,也不是你这个荆州都督怕,应该是近旁梁州、湘州的都督担心才是。”他吃得满意了,掏出白手帕,擦了擦嘴边的酱汁,看了邓玦一眼,道:“你有什么打算?”
邓玦睫毛一动,望着玉盘上几乎透明的薄片鱼肉,曼声道:“在下没志气,不敢掠其锋芒。听闻四公主殿下喜好貌美郎君,这一路也带了两位侍君同行。王爷您看,以在下的容貌,现下往四公主殿下跟前自荐枕席,还来得及吗?”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英王周鼎放声大笑,手撑在案几上,压得案几都颤抖起来,笑到最后,口中道:“哎唷,还是你讲的笑话有意思。本王总有大半年,不曾这般痛快笑过。”
邓玦轻声笑道:“王爷以为在下是说笑话么?便当是笑话吧。”
看似玩笑底下,邓玦其实仔细思量过。
雍州实土化的政令,朝廷邸报已经发到了他府中数日。这一项政令,乍看只是整理户籍,但是涉及到分地确权,必然会有纷争冲突。尤其是雍州四郡中,划入了英王周鼎所在的南阳郡。南阳郡又素来多望族豪门。底下的事情可想而知。邓玦虽是将门之后,又为荆州都督,然而一旦夹在四公主殿下与英王周鼎之间,也是个极危险的境地。若是旁人来,倒也罢了。但是那四公主穆明珠曾在扬州大闹一场,有南徐州都督高阳与鄂州都督陈立的前车之鉴,邓玦这样的聪明人,怎能不未雨绸缪。
英王周鼎笑过之后,面色一沉,道:“凭她什么四公主,八公主,跑到荆州地界来,就得先来看过我这当哥哥的。”他看着邓玦,道:“你跟陈立那等人不同。当初你父亲跟皇甫老将军、黄老将军齐名之时,陈立的父亲陈泰还跟在他们后面做部将呢。”他略一沉吟,自认为到位地安慰道:“虽然你是庶出,但你父亲并没有嫡出的儿子。在本王心中,你便是你父亲最好的儿子。从前你父亲教导本王骑射武艺,如今本王看你,便如自家的小兄弟一般。等那四公主来了,你也不用惧怕。朝廷派下来的差事,你该做就做。但若是那四公主刁难于你,或是打错了算盘,你也不用跟她客气。有本王照拂于你,你还怕什么?”
邓玦垂眸沉默,半响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轻声道:“多谢王爷。”
英王周鼎豪爽一笑,道:“你若真有心谢本王,下次还送鲜鱼来便是!”
邓玦笑道:“这是自然。”说话间,目光下移,落在英王骨节过份粗大的手指骨节上,从前还可以说是习武所至,如今粗大到这样程度,多半是那“王者之疾”所致。
一时酒足饭饱,英王周鼎倒在榻上睡去,酒酣打得震天响。
邓玦退下,独行出府,穿过园子时,正遇上王府次子周安。
周安亦是庶出,与邓玦年岁相近,私下交情不错,一见邓玦,立时跟上来,笑道:“都督几时来的?我竟一丝消息也不知。”
邓玦淡淡一挑眉,并不相信他“一丝消息也不知”,口中轻声笑道:“王爷睡下了。我闲来垂钓,顺江而上,不知不觉就入了南阳郡,索性便来拜会王爷。”又问道:“二郎君一向还好?”
周安笑道:“都督乘兴而来,有名士之风。”又叹道:“我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近来父王犯了王者之疾,世子约束父王饮食,府中总是闹得鸡犬不宁……”
邓玦睫毛轻垂,掩下眸中思量,轻声道:“哦?竟有此事?难怪我方才来时,见满殿狼藉。”
周安道:“是啊。按说世子的心是好的,就是行事不得法子……”
邓玦点头,附和道:“如此行事,果真不该。”
周安闻言一喜,眼见将至府门,热切道:“都督在南阳郡盘桓几日?我私下里很想与都督一叙。”
邓玦笑道:“我也想与二郎君多说说话……”他话锋一转,无限遗憾道:“只是那四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南郡城外,还是朝廷的差事要紧。我得即刻赶回去迎公主殿下才是。”
“啊……”周安深感遗憾,却也无法阻拦。
邓玦又笑道:“不过咱们都在荆州,以后再聚总有机会。二郎君留步,在下去了。”
周安望着邓玦上马远去的背影,皱眉不语,这是个他看不透、却不得不拉拢的人。他从未见有人能如邓玦一般,讨父王喜欢。
荆州州府南郡城外,驿舍前林间的小径上,穆明珠并不知道有位荆州都督已于马上奔驰一日,即将赶到她面前来。
皎洁的月亮忽然为乌云所笼罩,夜空中下起了朦胧的丝雨。
这样轻浅的雨是不需躲避的。
穆明珠合拢外裳,与萧渊边走边谈,轻声道:“荆州的难处,其实并不在于英王。大家太把目光放在英王身上了……”
而她之所以并不在意英王,是因为她清楚一年之后英王便会死于痛风。
在英王死之前,他上奏请求废除了嫡长子周泰的世子之位。
英王死后,继承一切的儿子乃是庶出的次子周安。
这周安是个滑稽的野心家,继承了英王的遗产之后,没过两年,见建业宫变,认为他也可以,于是在荆州举兵,不到三个月,便被谢钧打了个落花流水,兵败自杀。周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当时率领的一支军队——这不是他两年时间能培养起来的,只可能是从英王手中继承的。这暴露了英王曾经的野心。
大约是因为当初皇帝穆桢登基时,英王周鼎还比较年少,在荆州根基也不稳,错过了当时的机会。后来这些年,英王在荆州其实颇有不甘,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但是私下里他有一支还不错的军队,也在等待时机。
所以对于知道这一切的穆明珠来说,关于雍州实土化这场持久战,英王并不重要,他手中这支军队会落到哪个儿子手中比较重要,而当地的名门望族才是最大的难点。
只是旁人看来,穆明珠是公主之尊,这一趟行雍州实土化的政令,最先遇到的困难应该来自她的兄长英王。
果然萧渊低声道:“你也别太不把目光放在英王身上。”他恳切道:“五年前我跑往前线,曾途经南阳郡,英王在那里势力很大、根基也深,而且又顶着‘周’的姓氏,虽然个性略有些暴躁,但对百姓尚算得宽和,在百姓中的口碑很不坏——跟扬州焦家完全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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