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净空应当是有意躲着她。所以今日她来大明寺寻孟非白,最初净空压根没露面,接引的和尚说是住持闭关去了。哪知她这八百壮汉一来,净空就忙不迭跑来了。
“慌什么?”穆明珠笑眯眯道:“怕本殿拆了你这和尚庙啊?”
“阿弥陀佛!”住持净空大声宣佛号,强笑道:“殿下年轻,真是好开玩笑……呵呵,好开玩笑。”
“别怕。”穆明珠淡淡垂眸,随手整了整袖口,笑道:“本殿只是派人来修缮藏经阁罢了。”
“啊……”住持净空一愣,望着在府兵引导下往后院鱼贯而去的力夫,还是有些心慌,“这、这……这么多人,寺中怕是没有这么多米……”
“米给你送来。”穆明珠转向樱红,道:“今日询价时买了多少米?叫他们直接把八百人七日的米运到大明寺来。”
樱红仔细应下来。
穆明珠这才再度转向净空,一掀眼皮,露出似笑实冷的眼神,道:“住持还有何忧心
之处?”
住持净空对上年轻公主殿下的目光,忽然越发慌乱,总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忙道:“没、没有了……殿下顾虑周全。”
说话间,静玉终于攀上了高山,来到了寺门旁,一见穆明珠,几乎是飞扑过来。
他本就打扮作了美和尚,这一番快速爬山后,气喘吁吁、香汗遍体,带着一阵暖甜的香风凑过来,领口新换的茉莉花环、在初升的月光下洁白如雪。
他的确很懂怎么装扮这具年轻美丽的身体。
穆明珠还未如何,住持净空已是满口“阿弥陀佛”起来。
穆明珠失笑,道:“走吧,别扰了佛门清净之地。”又调侃静玉,笑道:“你说你倒霉不倒霉?才上来,我们却要下去。”
静玉如遭雷劈,一脸难以置信。
穆明珠笑骂道:“以后还躲懒不躲懒?”这说的是他原本留在山脚下,不准备与王长寿一同送人入寺之事。
静玉双腿绵软,无力道:“奴再不敢了……”他很会察言观色,见穆明珠虽然面上带笑,但话中的意思其实有几分严厉,一时不敢造次。
穆明珠道:“王长寿身边还带着他原本那帮兄弟。你今夜就留下来,同王长寿一同守着买下来的人。这些力夫到底年轻力壮,吃饱了不干活是要生事的。等米送到,给他们吃过饭,就先把藏经阁的废墟清理出来,等到明日本殿会把督造新藏经阁的主事送来,到时候你负责上下协调……”她又道:“本殿给你留一队府兵,或报信,或管人,或买杂务,由你驱使。”
静玉一一答应下来,眼巴巴站在寺门边,看穆明珠带人缓缓下山而去,直到连背影都看不清,才低下头来,伸手揉碎了领口处的茉莉花环,幽幽叹了口气。
穆明珠一直走到山脚处,都没有开口说话,神色沉沉,显然有所思量,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察觉因为她不言不语,整个队伍中也无人敢发一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她脚步一顿,便同走在身后的齐云玩笑道:“跟你打个赌。”
“殿下要赌什么?”
穆明珠笑道:“赌明日崔别驾几时上门。”她这
里的动向,自然瞒不过有心人。主持净空派出报信的小沙弥,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好。”齐云很配合,“殿下要以什么为彩头?”
本是玩笑,若彩头大了太过沉重,若彩头俗了却又无趣。
穆明珠眸光一转,恰看到石阶旁一丛茉莉花开得正好,于晚风中清香阵阵。她忽然想到静玉领口的茉莉花,其实是美的,只是静玉是个人来疯,不好沾惹。若这花串佩在齐云身上,倒是还好赏玩两眼。她也不用仆从,亲自俯身采花,歪头巧笑道:“若本殿输了,送你一只本殿亲手编的茉莉手串,如何?”
少年微微一愣,望向穆明珠手心洁白的茉莉花,忽然失去了声音,被混着茉莉香的晚风一吹,才回过神来,缓缓垂下头去,是一个轻而羞涩的点头。
第64章
是夜回到金玉园中,内院寝室的灯暗下去,穆明珠已然安睡。
樱红从内室退出来,正要往书房去,却见翠鸽抱膝蹲在门边、面色颓丧,便招手示意她跟出来,悄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翠鸽起初不肯说,经不住樱红柔声细问,到底讲了,道:“今日殿下点了奴婢随行,可是在寺中奴婢没能拦下齐都督……”原来穆明珠入牡丹小院之前,曾交待翠鸽,叫她不许放旁人入内。因为她此去游说孟非白,要孟非白掏出巨资来,说服的过程不能被打断,否则氛围一破,就不好“洗脑”了。翠鸽得了穆明珠交待,如何能不上心?便是黑刀卫齐都督赶来,翠鸽最初也撞着胆子拦下来了。
齐云耳听正事谈完,穆明珠与孟非白转入私下情谊之谈,这才忍耐不得,立于门边出言打断。
但翠鸽不知齐云能听清院内的对话,只懊恼自己最后没能拦下齐都督,辜负了殿下的嘱托。
樱红听她讲完,正色道:“既是殿下吩咐了,当时我也赶到了,你便该告诉我。你不好拦,我总可以再拦一拦。若是我不在,你既然得了殿下的话,扬州城便无人大过你。哪怕是面对齐都督,你也不该露了怯。”一席话说得翠鸽低了头,满面羞惭惶恐。
樱红回想今日归程殿下的神色,大约并没有耽误殿下的正事,又见翠鸽惭愧,便又宽慰道:“不过今日这是件小事儿,殿下并没有在意。况且,”她抿唇一笑,道:“齐都督是咱们的准驸马爷,在殿下跟前总有几分薄面。”
翠鸽得了她前头一番教导,却是扎扎实实记到心里去了,惭愧道:“姐姐别笑奴婢了。凭他是什么准驸马,就算成了真驸马,那也大不过殿下去。下次奴婢一定给拦住了。”似乎想到下次的场景,忍不住在夜风中抱臂缩了缩,轻声道:“不过齐都督握着刀往那儿一站,不言不语的,可真是吓人……”她对自己下次是否能充满拦人所需的勇气还有所怀疑,但已经决定非拦不可
了。
樱红无奈一笑,道:“好。你跟着殿下出去跑了一日,早下去歇着吧。”与翠鸽作别,她便独自往书房去收拾。因书房内有机密信件,所以书房内的一应清扫收拾都由她亲自来做。
一时收拾停当,樱红最后擦净了白瓷笔洗,目光落在一旁绯红色的芙蓉玉笔架上。却见笔架横出的云纹上轻轻巧巧挂着一串洁白馨香的茉莉手串,茉莉花萼还有淡淡的绿色,正是公主殿下今夜从大明寺山下采摘、又于归途马车上亲手编织的那一串。
她陪伴在公主殿下身边多年,鲜少见公主殿下玩花弄草的时刻,又见那手串花了心思、自然漂亮,不免惋惜此物短暂,过不多时便将枯萎消散。
樱红微一沉吟,取了水晶盘,托起那茉莉手串,又以香炉上的铜罩笼住,命奴仆取了几张棉帕裹在外面,搁到书房里用来存酒的小冰鉴中去了,想着若是明日殿下醒来,还得再多赏玩一日;又或者殿下要拿去作彩头,也好再捧出来。
穆明珠解决了资金困境,一夜好眠,次晨醒来,神清气爽,透过半掩的长窗望出去,只见晴空万里,又是一个好天气。
“殿下,您总算醒了。”樱红听到动静进来,彻底打开窗户,让混合着草木花香的新鲜空气涌进来,与室内原本微凉发甜的沉香交融氤氲。她含笑道:“殿下若是再不醒来,外面崔别驾怕是要急哭了。”
“美人一哭,叫看的人随之心痛落泪;崔别驾一哭,看的人却是要被丑哭了。”穆明珠促狭道。
樱红服侍她起床穿戴,笑道:“崔别驾相貌周正,颇有几分书生清俊,殿下怎好说他丑?”
穆明珠振振有词道:“相由心生。他做人做事不行,我心中厌烦他,自然认为他丑陋,多一眼都不愿再看。反过来,哪怕是中人之姿,却投了我的性情,我心中欢喜他,自然便认为他俊美。”
“罢罢罢,奴婢说不过殿下。”樱红只能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