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不必。”穆明珠看一眼已经大亮的天光,道:“今日咱们未必还能赶回金玉园中睡下。”她已然举步出了书房。
齐云跟出来,先同外面侍立的仆从吩咐道:“将书桌上那只死鸽子收入匣中,置于别室,再命人把书房洒扫一遍。”公主殿下居住宫中大约并不知道,禽鸟之类一旦死去,羽翼上所附的虫虱便会纷纷落下,另择新主。
那仆从不知根底,见齐都督如此郑重其事,忙仔细应下来,不敢耽搁。
“殿下要出城?”齐云追上前去,落后穆明珠半步,跟随在侧,留意四下能藏弓弩手之处。
穆明珠点头,道:“本殿欲往巡邗沟。”
齐云微微一愣,道:“邗沟?”旋即又应道:“是。”
邗沟原是春秋时吴国所修,连通淮河与长江,好输送粮草,北上伐齐。历代而下,邗沟原本运输军粮的作用减低,倒是灌溉四周农田、商船往来的作用增多,使得所经的淮安、扬州等地成为繁华之地。至前朝战乱频仍,航道失修,淤堵不通。昭烈皇帝时,又命人舒通航道,兴修渠坝,邗沟经处再度兴盛。
今
岁水灾一起,渠坝倒毁,邗沟再度失修。
是日穆明珠北出扬州城,至于射阳湖北辰堰。所谓的北辰堰,其实就是一道道类似田埂的埝,因邗沟地势要高于淮河,为了防止邗沟之中全部泄入淮河,所以修埝阻拦。
此时立于北辰堰旁高地上的,不只有穆明珠与齐云及众扈从,还有宿醉未醒的谢钧。
顶着夏日正午的烈日,谢钧揉着发痛的额角,纵然是伪装了近三十年的好脾气,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半是无奈半是烦恼,苦笑道:“殿下,你要出城带臣去个好地方,就是来这里?”
穆明珠笑道:“俯观积水之清,仰受日光之盛,这难道不是一处好地方?”不管她往哪里去,总不能叫谢钧离了人便是——看牢了谢钧,就算摸不清背后势力的动向,至少也多了一道挡箭牌。
只见底下洪水退去后,泥泞不堪的地里,几十个力夫正顶着烈日运土、堆埝,可是航道悠长宽广,这几十人之力不过杯水车薪,待要修好,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遥遥望见穆明珠等人的车驾旌旗,早有一位主事模样的人,跑上前来,被扈从隔开,只恭敬问道:“下官扬州城水利主事廖严,不知是哪位上官莅临?下官不曾接到指令,有失远迎。”
穆明珠招手,示意扈从放人,让那人上前来,不答反问,道:“你这几十号人修下去,修到何时才算好?”
廖严微微一愣,小心打量穆明珠,见她一身利落的金色骑装,手持短马鞭,意态从容,容貌于清丽中透着一股英气,瞧着不过豆蔻年华,却已然气度不凡。他想到有位公主殿下入了扬州城的消息,不免有些联想,当下不敢再问,只老老实实道:“这实在没得办法,上头拨来的款项只这么多,哪里用得起更多的人?这会儿水灾,差不多的百姓都遭了难,要么卖身为奴,要么逃往他处,朝廷也免了扬州的徭役,便更寻不到人手了。”
穆明珠点一点头,道:“去忙你的吧。”
廖严又是一愣,小心道:“贵人仔细,这里洪水退了看着安全,其实道中淤泥沉
积,坑洼不平,怕伤了贵人。”
穆明珠一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从高地另一侧下去,上马沿着田间道路,又往北去。
这一路往北,快马疾行又是半个时辰,总算是冲出了连绵的田地,眼见前方便是四通八达的直道。
穆明珠勒马,道:“唤林管事来。”她今日出来,特意带上了金玉园的管事,既然焦府肯定知道她的行踪,那她至少希望这个眼线在明处。
谢钧好不容易追上来,因宿醉与五石散药性过了,他今日实在有些虚弱,追着穆明珠疾驰,险些没把自己颠吐出来,可是出于一种男人可笑又可悲的好胜心,望着前方马背上少女金色的背影,他又咬死了牙无法示弱,此时终于追上来,长舒一口气,面沉似水,道:“殿下究竟是何用意?此等无聊行径,谢某怕是不会奉陪了。”
“是不会,还是不能?”穆明珠噙了一点讥笑看向他。
谢钧只觉胃中的酸水都要涌上来。
林管家应召上前来,“殿下。”
穆明珠手持马鞭,指向前方,笑道:“这次总该跑出焦家的地界了吧?”
自出扬州城,沿邗沟北上近二百里,竟然全是焦家的田地。
林管事微微一愣,摇头笑道:“殿下,您有所不知,人都说快马跑上一日,都跑不出焦家——那并不是夸张。”他往旁边查看了一眼田头的界碑,道:“这才只到半途而已。”
第60章
焦家所占田地之广,竟至如斯。
穆明珠前世做幽灵时,曾看过整片大陆,也曾看过世家豪族如谢钧等人所居有的土地,只是那时候她是以幽灵的状态,高高飞起于空中,速度既快,对其田地之大也就难以有太深刻的感触。
可是今日于烈日之下,马背之上,结结实实跑了半日,竟然才只到林管事口中“焦家田地之半途”。
这让穆明珠对地方豪强之势力,有了更真实深刻的体会。
她望着眼前的直道,却没了继续前行的劲头。
这直道原是秦时所修,后来昭烈皇帝时又拓宽了。
她想到前世自己提出释奴新政,当时还是她老师的萧负雪认为这正是大周所需要的政令。不久之后,她微露喜爱之心,萧负雪于御前辞了教导她的差事,却一力将这新政筹划出来、并有心光大。因新政触痛许多豪强权贵,萧负雪不曾对外说过这原本是她的主意,大约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如今想来,前世的她是天真的,萧负雪也是天真的。
她的天真在于不曾踏出过建业城,而萧负雪的天真则在于他的理想主义。若不是太天真,前世他也不可能主动死于谢钧布下的局中。
今生她走出了建业城,出来亲眼看一看,才知朝廷重臣于建业城官邸之中拟定的新政是多么无力,那些条条框框,煞有介事的什么品级的人能蓄养多少数目的奴婢,若有多出的该如何惩罚……凡此种种,不异于痴人说梦罢了。
就算是白纸黑字落在律书上,又如何执行呢?
便譬如这扬州城中的焦家,是扬州都督孟羽所辖制的万余名府兵能拿下奴婢十万之数的焦道成,还是要担任御守鲜卑族的三十万北府军抽调南下,只为了对付一城一霸呢?
不过一纸空谈!
穆明珠看一眼身旁马上的谢钧,见他面色雪白、而又神色阴沉,能让这多情郎君不顾体面露出怒色来,足见已经到了他的忍耐极限。她是要拉着谢钧做挡箭牌,暂时还不想跟他撕破脸皮,也不想把他给玩废了,便笑道:“是本殿方才兴头上没收住,这一通疾驰也真是累坏了谢郎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咱们不如就在田边寻树荫下,临时搭个凉棚,一同歇息片刻再回去?”说着一跃下马。
谢钧宿醉后无力,下马时没有穆明珠那样轻便,好在骑射底子在,也没有出丑便是了。
于是众扈从下马,于田边树荫里搭了凉棚。
谢家的家丁捧出精美的瓷器茶盏,揭开棉絮裹着的冰块瓜果,按照在家中的场面为谢钧操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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