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贵公子 !
武珝对于那位魏师兄,却一直是带着几分胆怯的。
可说也奇怪,她似乎对魏征并不记恨。
反而安于这样的现状。
陈正泰大抵预料,这应当是武珝从小的经历所导致。
她的那些兄弟姐妹,哪个不是对她恨之入骨?因而但凡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兄长,哪怕再严厉,只要能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她也是愿意听从的。
陈正泰只干笑道:“我见了这个弟子,我也想躲,他总板着脸,却好像我欠了他钱似的,让人害怕。”
武珝不禁噗嗤一笑,面容轻松起来,笑道:“是呢。”
陈正泰好不容易回府一趟,收拾了一番,而后便又重新入宫去。
李世民的伤口愈合起来很快,这不得不让陈正泰感慨青霉素的妙用,过了三四日,李世民几乎已可以由人搀扶着下来,勉强下地行走了。
只是他仍不宜多动,每走一步都显得极小心。
陈正泰尽心地在一旁照料,李世民清醒过来,确认了自己起死回生之后,此时所想的,却是江山社稷的问题了。
张亮的叛乱,给他的震动太大了。
而陈正泰冒着巨大的风险,带着太子给他做手术,也令李世民这冰冷的心,多了几分温情。
因而,他靠在榻上,却总是指定了一些书,让陈正泰当着面诵读给他听。
尤其是史记的《高祖本纪》,他已连听了数遍。
而《淮阴侯列传》,则听了两遍。
每一次听罢,李世民都露出痛苦的样子,而后道:“淮阴侯倘若能够安分守己,或许刘邦就不会拘禁淮阴侯,最终这淮阴侯,也未必会被吕后所害。可现在细细深思,当真是如此吗?君臣之间……一旦失去了信任,安分守己有何用呢?朕若是淮阴侯,自当谋反。可若朕为汉太祖高皇帝,则必拘淮阴侯。朕若为吕后,也定要除淮阴侯而后快。”
陈正泰见李世民面上似隐隐的升起了一层阴霾,没有多说什么,他只默默地做李世民的听众。
李世民道:“朕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功臣若是不可靠,便诛功臣。世族倘若不愿做我大唐的臣子,朕为何还给与优待呢?倘使良家子不肯为朕效命,此次救驾的,不就是百工子弟吗?这社稷所赠的富贵,他们不肯取,自有人取。若有人欲壑难填,朕自可令渴望建功立业的人取而代之。明日,太子又要见百官了吧?”
听到李世民问话,于是陈正泰便道:“是的,明日太子殿下当见百官。”
李世民目光显得幽深起来,突然道:“明日也召新军入宫吧。”
“啊……”
这个还真的令人意外了,陈正泰诧异的看着李世民道:“新军入宫……只怕不妥吧,毕竟……”
李世民笃定的道:“朕说妥当便妥当。你这小子,现在才来问妥当不妥当,当初你救驾的时候,擅调新军,也没见你这般胆小如鼠。现在反而扭扭捏捏起来了?”
陈正泰只好干笑着道:“这……情况不同啊,当时是十万火急嘛,自然顾不得许多了。何况陛下也责罚儿臣了,儿臣现在除了驸马都尉之外,不过是一个布衣白丁,自然记住了教训,从此之后,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李世民便意味深长看陈正泰一眼。
这家伙……
“再者说了,这新军不是要裁撤了吗?若是明日入宫,只怕很不合适,少不得又要被人诟病了。儿臣是真的怕了,自己担了罪倒也无碍,反正儿臣总还有公主为妻,攀了公主的高枝,总还有出路的。可这些将士……是实在不能再坑害他们了啊,每每想到他们即将遣散,将来也不知如何,儿臣心里便心如刀绞。”
李世民阖目,冷哼一声道:“少啰嗦,朕还在养病,不想动怒。”
“噢。”陈正泰乖乖住口:“只是,陛下的伤势……”
“朕死不了了。”李世民豪气万千,说话也显得有力道了:“既然朕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那么……这阎王自然也不敢收朕,你不必顾虑朕。”
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陈正泰只好点头,满口应了下来。
这一夜,注定了难眠,陈正泰已让张千派人前去新军传达了旨意,而他呢,依旧还宿在宫中。
他与遂安公主在一处偏殿里住下,前几日遂安公主心神不宁,现在见父皇身体好了一些,面上也多了几分笑颜。
这夜深人静的时候,陈正泰和衣要睡,遂安公主则是在整理着给李世民包扎的纱布。
她坐在小窗前,突然眼眸抬起,看着窗外,一丝不苟的样子。
陈正泰看着她奇怪的样子,不由道:“怎了?”
遂安公主峨眉微蹙:“奇怪,那里的明堂,竟亮了灯火。”
陈正泰随即到了窗台前,果然见那小明堂里,灯火如白昼一般的亮。
佛教传入之后,曾经兴盛一时,哪怕是现在,这佛教也十分昌明。宫中的不少贵人,不能在宫中建立佛寺,又不宜出宫去佛寺中礼佛,所以纷纷在自己的寝殿附近,建起小明堂,供奉了佛祖。
似这等事,宫里是不会有人去过问的。
此时的人们风气很开明,只要你不信那瞪你一眼就怀孕之类的神明,不去危害别人,也没有人过多去干涉什么。
陈正泰定定地看了一会,道:“你且在此,我偷偷去瞧瞧。”
遂安公主道:“或许是哪个宦官擅自在此夜祭吧。何须多事……”
陈正泰蹑手蹑脚的样子:“说不准是太子殿下呢?我去逮他。”
说罢,趿鞋出门,没一会,便蹑手蹑脚到了这小明堂里。
透过窗,可见里头烛影摇曳,却见一人,头戴着通天冠,身披着冕服,腰系着玉带,在一个宦官的搀扶之下,与那佛像相对而坐。
陈正泰看那人的侧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人……不是李世民是谁?
陛下重伤未愈,这个时候却穿戴得如此隆重,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
而明堂中的李世民,抬头昂首着佛祖的雕像,久久的一动不动。
只有张千蹑手蹑脚的给佛像上了一炷香,随即朝佛像行了个礼,退到了李世民的身后。
李世民这般坐着,显然是痛苦的,不过他似乎对于这等疼痛一丁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昂视佛像,一言不发。
陈正泰看的惊奇,忙是屏住呼吸。
良久,李世民叹了口气,他说话时显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语气却异常的有一股威慑:“佛家所言,朕是不信的,朕今日有天下,正是因为手持屠刀,不知斩杀了多少生灵,方有今日。朕刀上是血,手上也沾满了血,岂是一句放下屠刀,便可了账的事。可这深宫之中,却不知多少人对这木像顶礼膜拜,个个敬若神明一般,便连观音婢,何尝不也如此吗?她每日在这木像之下,为朕祈愿,朕怎有不知呢?朕到今日,依旧还是不相信!倘若说朕是执迷不悟也好,说朕迷了心窍也罢。只是……朕今日……咳咳……今日特来此……却还是希望寻一个木像,作一番祈愿。”
说着,他居然缓缓的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