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没理会她,抬手把整个窗帘都掀了起来,目光先是望了一眼前方那辆灰扑扑的马车,然后眼神一转,落到了傅芷璇蓝色的裙摆上,停留片刻,最后移动到那只由荷叶所做的篮子上。这样的篮子满大街都没几只,这么巧?
范二小姐挤过去,偏着头瞧了两眼,撇撇嘴:“娘是想吃莲蓬了吗?叫人明日去采些新鲜的回来就是。”
范夫人没有回她的话,缓缓放下帘子,双手交握在胸口,脸上的神色变幻莫定。
引得一旁的范二小姐好奇极了,拽着她的袖子,不依不挠地追问:“娘,你想什么呢?你要很想吃莲蓬,让阿兴去把那妇人的买了就是。”
范夫人回过神来,没理会她飞提议,抬起车门前的帘子往钱瞅了一眼,淡淡地说:“走吧,你祖母和大姐在前面等咱们呢。”
马车再次启动,沿着热闹的大街一路向北,驶入了范府。
是夜,快歇下的时候,范夫人坐在梳妆台前,取下最后一枚耳坠,透过铜镜,看向丈夫:“你说,前两日,那个傅氏来找你,你没见她?”
范尚书取下发冠,扭头瞥了她一眼:“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她来找你?不必理会,她是为苗家而来,庞司对苗家可是志在必得,我们没必要为了她与庞司起冲突。”谁不知道庞司的背后站着一个萧家。
范夫人咬住下唇,两手抓住刚取下来的珍珠耳坠摩挲片刻,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不妨见见她。”
闻言,范尚书惊讶地看了老妻一眼,走过去,站在她背后,望着铜镜中妻子踌躇的表情,猜测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来找你说了什么?”
范夫人轻轻摇头,目光与范尚书在铜镜中交汇:“没有,她没来找我。”
迟疑了一下,范夫人还是把今日所见简单地叙述了一遍:“当时妾身只看到了蓝色的裙摆和那一篮子莲蓬,没看到她的正脸。后来回城的时候,妾身又无意中瞥见了辰王的马车。这辆马车走后没多久,傅氏就提着一篮子莲蓬从巷子里出来了,无论是裙子的颜色和手上的莲蓬,都与妾身在浮南山下的别院所见一模一样,你说有这么巧的事吗?”
这两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会凑在一起,范大人直摇头:“难说,这天下蓝色的裙子何其多,再说现在是仲夏,正是吃莲蓬的最佳季节,大街小巷上到处都是卖莲蓬的,有何稀奇的。”
也难怪范大人这么想,毕竟这两人的身份天壤之别,一个是当朝唯一的亲王,当今圣上嫡亲的叔叔,另一个却只是小户之女,和离之身,相貌也不是一等一的出色。不是他范嘉义贬低傅芷璇,皇家贵胄要什么样的女子寻不着,怎么会放下尊贵的身份,偷偷摸摸与她私会。
但范夫人不这么想,她相信自己的直觉:“我确定今天与辰王相会的就是她。”
“夫人多虑了,依辰王的脾性,若是瞧中了她,直接带回府中便是,何须如此大费周折。”范尚书双手搭在范夫人肩后的红木椅子上,凑到镜前,把垂下的发丝拨到脑后,然后轻轻拍了拍范夫人的肩,“夫人,时候不早了,睡吧。”
范夫人抿紧唇,想了半晌,突然起身,走过去拉起躺在床上的范尚书:“不对,就是傅芷璇。你忘了,辰王这次是从安顺回来,而傅芷璇也是从南边回来的,苗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连苗夫人都死了,她却平安归来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她这么一说,范尚书也生了疑,翻身中床上坐了起来:“夫人言之有理,我这就让下面的人去查查,他们二人的归期。”
说罢,片刻都等不得,只披了一件外衫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对一脸紧张的范夫人道:“我已吩咐人下去查了,你也别想了,先睡吧,既然王爷都没打算把她带回王府,公之于众,说明王爷也没多看重她。咱们也不必杯弓蛇影,不过一妇人罢了。”
范夫人翻了个白眼:“不看重能特意抽空带她出游?还送那么一只别致的篮子给她?你要得了一绝世明珠,是偷偷藏起来,还是天天摆在大门口公之于众?而且你可别忘了,咱们这位王爷,素来都是不近女色的主。”
范大人困得慌,挥了挥手,顺着她的话说:“是,夫人说得是,我明白了,睡吧,睡吧,时候不早了,别折腾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谁折腾了!范夫人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伸长脖子,正欲吹灭床侧的烛火,忽地想起一件事,扭过头抓住范大人的胳膊使劲儿摇了起来:“老爷,妾身还有一事忘了与你说。”
范尚书无奈地叹了口气,翻身坐了起来:“究竟何事,你一口气说完吧。”
范夫人抓住他的胳膊:“辰王今天去的是侯家的别院,那座别院似乎是属于御林军总统领侯岩庭的产业。”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只这么一句话,范大人就明白了范夫人的意思,瞌睡尽消,抬起手,撑着头,面露骇然之色:“侯岩庭?侯岩庭是辰王的人。”这得是多亲近的关系,才会让辰王带着女子去他的别院游玩。
范夫人见丈夫一脸的愁眉不展之色,轻轻拉了他的袖子一记,担忧地说:“怎么,最近朝堂上又不太平?不是说,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吗?”
“哼。”范尚书嗤笑了一声,“那是以前,自从安顺回来后,王爷与皇上生疏多了,除了朝会和宫中召唤,他从不主动去见皇上。”
范夫人猜测道:“会不会是王爷生了皇上的气。”
被罚面壁思过三个月,对谁来说都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
范尚书摇头:“不像,而且最近辰王底下的人比以前活跃多了。”
范夫人有些担忧,朝堂不稳,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不站队的臣子。她瞧着范尚书,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独善其身这条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范大人也很苦恼,从床上爬了起来,趿上鞋子,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现在辰王这边不明朗,萧氏又咄咄逼人,不站队意味着最终不管谁坐上那个位子,都不会清算到他头上。但也同样意味着,他很难赢得新君的欢心,若是遇上气量小一些的,说不定还会给他穿小鞋。
这也是他为何明明不是萧氏一派,但庞司恳请他别傅芷璇和苗家,他就真不理会他们的原因。即便不明确站队,他也会适当给予对方方便,增加一些好印象。
想了许久,最后,范大人决定故技重施。
他走回床沿,握住范夫人的肩,郑重地说:“你明日请傅氏过来一叙,探探她的口风。”
范夫人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妾身知道了,不过你派出去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把消息传回来?还是先听听他们的说法,等确认她与辰王殿下有关,再行动也不迟。而且也不宜把她邀请到家中,太打眼了,妾身想办法与她偶遇吧。”
范大人一想也是这个理,颔首道:“还是夫人想得周道,断没有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自乱阵脚的道理,是我脑子糊涂了。”
第113章
七月天,骄阳似火,路上行人稀稀落落,四季绸缎庄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掌柜去了后头,只有一个小伙计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挥着,另一只手撑着下颚,靠在柜台上,脑袋随着门外蝉鸣声的节奏,像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
“扣扣……”
不轻不重的一道敲击声在他耳侧响起,伙计打了个激灵,胳膊一滑,脑袋偏到桌上,磕得下巴生疼,他连忙捂住下巴,倒抽了一口气,双眼迷蒙地望着傅芷璇,似乎还没回过神来:“你们……来做什么?”
小岚看到他这幅还没睡醒的模样,掩住嘴,偷笑起来。
伙计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腮帮子,连忙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讪讪地说:“这位夫人,可是要买布,咱们店里的布都是从南边运来的,时下南边最流行的花色。有雪花缎、素软缎、妆花缎、孔雀绸,当然也还有棉麻,不知夫人中意哪一种?小的给你拿过来看看。”
“我先看看。”傅芷璇抬头扫了一眼架子上摆成一排的各色布匹,犹豫不定,想了一下,走到那最里面那一排浅色的绸布前。
在后面听到响动的掌柜连忙走了出来招呼她:“夫人可是看中了这匹素绸?”
边说边把素绸取了下来,递给傅芷璇:“这是用丝麻混纺而成,布料光滑,贴身柔软,是做中衣和内衬的好料子,尤其适合老人家用。”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嘴角荡起一抹浅笑,这掌柜的倒是精明,仅仅从她目光停留的长短就猜出了她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