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梁忠文渴望开设一家大规模的汽车公司,这是他毕生的才志所在,若不完成,人生版图就好像少了一块。
但袁小姐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讨厌他和汽车扯上干系,更讨厌他对汽修厂里那段青春岁月的怀念与悼念,纵然她算不上多爱他,但她非将他缚牢不可,因为她想要赢,想要处处胜过那个叫魏念萍的女人。
梁忠文的心思压根没有放在袁氏企业的运作和革新上,却想借用袁家的声威去替他自己实现什么不三不四的愿望,袁小姐如何肯依?就这样争执了几年,梁忠文终于厌倦了半辈子的寄人篱下,在袁小姐骇愕的目光中提出了离婚。
反目夫妻最后一次互通电话时,梁忠文决计想不到妻子会在十分钟后死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一贯弱点,非要等到妻子过身后,他才开始反思自己对她太过薄义,这些年他在袁家何处不依仗她,凡事都是她来独当一面,最后只换来他的得鱼忘筌。
死者为大,他已不愿再去厌恨她什么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会把她的遗物保存至今。
那天妻子正独自一人在袁家的泳池里泡着日光浴,喝着夏日饮料,一边引诱他在电话里说出难听话,最好是能谈谈婚后有无出轨之类的重头戏。
刚讲了十分钟,她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袁劲回家的钥匙声,自然不好当着儿子的面继续隔空骂战,正要说句结束语的时候,电话那头的梁忠文已经气得摔掉了手机。
其实梁忠文向来不太会使用电子产品,一般只接触它最原始的功能,而且有个习惯,跟人通完电话后从不记得去按下挂断键,每次都是随手放在一边,全等对方先挂。
这次也不例外。
摔完手机的梁忠文哪里会知道,泳池中的妻子下一秒已没有了挂掉电话的能力,录音还在持续中。数年之后,梁忠文垂暮于病床,瞪圆了眼睛听着耳机里传来激战般的水花声,妻子的呼救忽而尖厉,忽而又被吞没在水下,“袁劲!袁劲救我!妈妈抽筋了……”
梁忠文告诉魏荣光,袁家泳池的深度只有一米二,袁小姐自幼常有抽筋症状,千叮咛万嘱咐让设计师将它做得浅些。可是对于发作严重的人来说,即使一米左右,也是不可逾越的天关。后来据法医指出,袁小姐那日的症状十分剧烈。
由于死因已经明确,便无人去注意她的头顶似有被谁践踏过的伤痕。
耳机中响起了刮擦金属和瓷砖的指甲声,由于刚打过电话,袁小姐的方位多半是在泳池的边缘而非中心,自救的生存率理应大些。她不断骇呼扑腾,却一直没能脱险。
就在这时,远远的一阵脚步声渐响,漫游似地踱来,来者浑然沉默,仿佛瞎了聋了、根本没发现泳池内有人需要施救。
又一段几乎击穿耳膜的水音后,袁小姐大口喘气开始断续说话,似已握住泳池边的抓取物浮出了水面,“袁劲,你怎么不救妈妈……你哪根筋搭错了……脑子出问题了吗!妈妈腿疼死了……啊!”
“我踩死你!踩死你!踩死你!”魏荣光充满表演欲,在亭中咬牙顿足,深黑色的眼睛里堆出狂笑,“做鬼去吧,我的好妈妈!袁总,你是不是这么说的?我记错了一个字吗?要不要我现在再给你播一遍听听?”
乱雨锤落亭顶,袁劲面如灰土,“不……不要!把手机给我!”
魏荣光知道,袁劲是不可能让这段录音当场播放的。弑母的实况即使搁在他这种狂徒的身上,也是不愿再回首的梦魇,更何况,此时身在户外,海边随时会有值夜班的码头人员冒雨走过,顺便听见点什么。
“不行,手机给了你,我怎么跟你打完这局牌?袁总,你听好了,我什么都不逼你,股权我已经转让了,明天一早我就会去警局自首,我本来就对不起你继父……”魏荣光一顿,“可你又拿什么向我证明,你不会再来加害我的女人和兄弟?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杀死自己母亲的人会对我守信用?等我做好了你说的每一件事,你又向我提出更多得寸进尺的要求,那我该怎么办?至少,你得让我手里也握着你的脉门,我们二人从此互不侵犯,岂不更好?”
魏荣光这番话其实已经给对方留足了余地,若真的握住了袁劲的脉门,又何必再签下那份合同、何必答应自首?其中的原因,除了这段录音是子虚乌有之外,还有一点是因为魏荣光不想把袁劲惹急了,要保护若初和小陈,就不能把对手逼到兔急咬人的地步。总要让袁劲得到点什么,才能少夺走一些什么。
可这一次魏荣光没有料到,袁劲对弑母一事已然执狂到了某个极点。
“我让你把录音交出来!你这个死一万次都不够的小人!”袁劲啸叫,“女人和兄弟不想要了是吧?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让邱灿华把他们都给办了!不留活口!”
“那有什么用?录音在我这里,你敢动他们,我立刻就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手刃生母!还有弑父的罪名,我也不会替你担了。”魏荣光用手比了个枪的姿势,指在自己太阳穴,“当然,你还可以让邱灿华把我也杀了,没了我做替罪羊,你就会因为投毒罪被警方抓起来,判个十年二十年,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不如还是接受我的建议,你的把柄被我握在手里没什么不好,但凡我在意的人出了事,你就走着瞧!哪怕我自己活不了,我也绝对不会给你留活路!就算一小段录音没法定你的罪,也能让你身败名裂!想想就觉得太他妈爽了,你杀的是你的亲生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