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语冰三岁那年开始记事,弟弟恰在此时呱呱坠地,他是爸爸的遗腹子。莫语冰对爸爸没有任何印象,唯一记得的只有妈妈袖口上缠着的黑纱。不久后,妈妈为了生活所迫,便给她和弟弟找了一个新爸爸。
新爸爸并不富裕,但好歹算是个顶梁柱,这也是妈妈选择他的原因,可后来的事实证明,妈妈错得离谱。新爸爸成天烟酒不离手,除了供两个孩子吃喝,没有多余的仁慈,但年幼的莫语冰并不觉得多么烦恼,可爱的弟弟就足以装点她黯然无光的生活。
妈妈白天要出去干活,晚上还要伺候继父,照料弟弟的担子就被莫语冰甘之如饴地扛了下来,她给弟弟唱着走调的童谣,屋前屋后转悠着带他看花花草草,握着他的小手哄他睡觉,亲吻他毛茸茸的头发,全副心思都扑在了他身上,甚至无暇留意妈妈时常发红的额角,蹒跚的走姿,还有脸上清晰的五指印。
周围的孩子们常常做着鬼脸嘲笑莫语冰和弟弟是“拖油瓶”,这个称呼在几年之后变成了“没妈的野娃”,事情源于莫语冰刚上二年级的时候,有天放学回家,弟弟抹着眼泪迎上来告诉她,妈妈不见了。
“姐姐,怎么办啊……”弟弟磕磕巴巴地边哭边说,“妈妈带我去集市,让我在卖炸糕的王阿姨那儿呆着,说马上就来接我……我等了又等,她一直没来,天要黑了,集市都收摊了……是王阿姨把我送回家的,我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姐姐,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莫语冰答不出一个字,书包从肩上滑落在地。
继父面对妻子失踪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焦灼,而是勃然大怒,大概是为了以后没人再给他做饭暖床而愤怒。到集市上打听了一圈,有目击者称,莫语冰的妈妈在摊位前挑选鞋底时,从她身后走上来一个道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越聊越火热,最后莫语冰的妈妈随道姑飘然而去,不知行云何处,就这样抛下了尚不知事的两个孩子,留给他们的继父。
莫语冰猜想继父应该动过把他们姐弟俩扔到孤儿院的念头,不过由于这种做法容易招致人道主义谴责,才没有付诸行动,更何况,姐弟俩虽然年纪小,却能干不少活,饭量也不大,养起来没坏处,就当养两头牲口。
没有了妈妈,莫语冰伤心了一阵,还是慢慢振作了起来,毕竟她还有弟弟,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所在,只要有他,不管过着怎样的日子,她都会高兴。
弟弟很懂事,看见姐姐功课家务忙得团团转,会尽力帮姐姐分担,他一度背着成捆比他高出许多的甘蔗到路边卖,攒了两个钢镚也舍不得买颗糖犒劳自己,而是换来一支好看的铅笔送给姐姐,姐姐拎着菜篮走在路上时,他会接过她的书包揽在怀里,一点也没觉得重,只记得要把礼物小心地放进姐姐的文具盒。
经常有同学奚落莫语冰的身世,在她的课本上写难看的字眼,虽然弟弟不认识那么多字,可他知道那是不好的话,每当这种时刻,他都会拿石头丢那些讨厌的大孩子,或是信誓旦旦对莫语冰说,“姐姐,我长大了要当警察,把欺负咱们的坏人都抓起来!”
莫语冰一边择菜一边笑盈盈地看着弟弟,他的脸就像个小太阳,眼神格外刚毅,黑色的瞳孔坚如铁石。那时莫语冰的肤色还不是很白,比较健康,整个人瘦巴巴却神采奕奕,她拍了拍弟弟的脑袋,“嗯,姐姐等着你。”
她没有等来弟弟穿上警服的模样,只等来了他被高烧折磨几宿后灰败的面容。他才七岁,还有那么多好风景没有看过,就死在了莫语冰怀中。
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鹅毛纷纷而落,弟弟入土后,莫语冰坐在他坟上一整天,四周是永无止尽的白,将她从头到脚吞没,她的全身也像抹了石灰一般苍白,从那时起,莫语冰变成了白色,也开始痛恨白色,她觉得自己一生都将困在这片雪地的魔咒中。
她靠着弟弟的坟嚎啕大哭,那是她至今唯一有过的哭泣。
重新回到继父面前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意。
弟弟死后,莫语冰要干比以前更多的活,不仅是因为人手少了,更因为继父开始出入赌场,把家里的钱悉数败光。输了钱,继父心情一差就酗酒,一酗酒就要拿扫帚打人,当然,凭他的胆子,殴打的目标仅限于莫语冰。
莫语冰再怎么灵活,也不过是个小姑娘,被他逼到墙角狠揍,伤痕累累,嘴唇都咬出血也不肯吭一声。她想过逃走,可她很明白年仅十岁的自己没有足够的生存能力。
每天这般度日如年地过去,她和继父的关系还在恶化。莫语冰小学毕业后,继父拒绝再让她读书,她苦求无果,气急之下,抓了一把煤灰就没头没脑往他脸上扔,继父惨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擦了两下,追出屋子甩手就赏了莫语冰几个耳光,邻居们看到此景,无不唏嘘指责。
继父完全听不进去,把莫语冰拽进屋子,沾着煤灰的一张脸无限狂暴,“让你读书?做梦去吧!你小学能毕业,我他妈就仁至义尽了!我告诉你,就算把钱都赔在赌桌上,我也不会再让你上什么破学!你就给呆在家里老老实实干活!怎么,觉得我冷血?我养大你,给你地方住,谁也不能说我亏待了你,你有本事就跑路啊,尝尝饿死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