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同知先是着急忙慌地冲她使眼色,“嘘——!”
他环顾四下,担心叫下人听去,杀鸡抹脖子似的瞪她,“叫你莫在家里提这事儿!”
后者不大乐意地瘪瘪嘴。
待训斥完了,他才接着誊抄旧书,语气平平地轻哼,“就算她是真的。咱家出一个妖怪媳妇不够,还能出一个妖怪祖宗?天底下的怪事都叫你撞上了,哪有这么好的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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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远在西北的白於山。
今晨天色苍茫,是个白晃晃的阴天,日头在云中时隐时现。
偌大的密林里幽暗深邃,稀疏的光透过参天蔽日的枝叶艰难地落在地上。春季万物生长,两场细雨让荒草葱郁得蔚为壮观,一夜间拔高了好几寸,近乎能盖过人的小腿。
静谧的山林内,一道过分清晰的脚步声不知从何处响起,窸窸窣窣,渐次而来。
黑色的长靴将碍事的灌木踩在足下,手臂随之拨开眼前的树枝,当那人穿过杂草丛踏入平地时,周身已让沿途的晨露打得半湿。
他不由地抖抖衣袖,拂去沾上的草叶与尘泥。
简单地收拾了一番自己,余光稍稍旁落,便毫无悬念地发现了边上那棵粗壮蓬勃的乔木,也发现了它从中劈开的裂口。
时隔半年之久,原来白森森的树皮爬满了青苔,底下的浮木在雨后生出圆润重叠的菌菇。
青年视线自下而上,抬头高仰着这棵令人心生敬畏的巨树,眼神悠远而温润,唇边却蕴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这么多年没来,想不到你竟落得这步田地了。”
他长着一张清俊儒雅的脸,皮肤白得仿若透明,仅双唇还有血色,衬得整个人异乎寻常的苍白消瘦,以至于轻薄的纱衣松松披在身上,竟穿出一股仙风道骨的姿态来。
那双眼合着萧索散淡,乍然望进去时,隐约能看到一片空山冷月的寂寞。
青年只静静伫立片刻,很快就挪开脚步。
他循着记忆行至几丈外的南天竹跟前,撩袍蹲下去。
“记得原来是立着半人高的大石头,而今居然长了花草么,也是难得……有了。”
往下挖了一层草皮,根茎缠绕着的石块就映入眼帘。
流转的金线在其中闪着暗光,同风雨城小河狸脖颈上所带的一模一样——只是体型大了数倍。
见得此物,青年眼角浮上些许从容的笑意,他站起身,自怀中摸出一块符石。
朱笔写就的繁杂符咒好似感应到了什么,和地上的青石相映生辉。
与此同时的北号山灰狼族。
小椿站在嬴舟背后,见他比对着清单清点要带走的物件。
旁边的康乔倚着门框不耐烦地抱怀等待,“我先说好,东西不能太多,传送术对人使用本就极其耗费灵力,再添上别的……我是有心无力。”
“知道,余下的我骑鹿蜀慢慢载过去。”
他嘴里念念有词,然而就在此时,街上的人蓦地骚动起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
“好亮的一束光柱!”
“瞧着挺远的,这是在什么地方?”
狼族纷纷走出门眺望,只见北方连绵的山头之中,一道金芒冲天入云,笔直地扎进苍穹,在浩瀚的天际里形成一张不住盘旋凝聚的涡流。
而在那当下,九州大地上,七道灵力充溢的华光接连拔地而起,或于深山密林处,或于溪畔流水间,或在妖族,或自人间,强悍的威能破土而出,宛如利箭直指向天。
倘若从高空俯瞰全局,会发现这光起之处连成了一条完整的北斗之相。
风雨城的食店老板惊异地看着自家儿子颈项的青石光芒大盛,夫妻二人瞪大双眼瞠目结舌。
北号山中,嬴舟则怔愣地注视着小椿浮于半空的躯体。
她四肢散发细碎的萤火,神情分明比他还要迷茫,只能眼睁睁瞧见自己越升越高,难以自控。
她正想开口说话,嘴唇堪堪翕动,平地一缕幽光乍开乍合,下一刻便消失不见了。
“小椿!”
嬴舟上前一抓,却只抓到了一把暗淡的流光。
他仓皇四顾,“小椿?!”
这室内那么多混杂的味道,可仅在短瞬,她的气息便凭空撤去,干净利落得连余温也不剩,简直像是被突然抹掉了存在。
“小椿——”
小椿从半空落地时,摔在了大片冰冷干枯的草叶上。
她茫然地举目打量四野。
熟悉的山峦,熟悉的风景,熟悉的草木山石……白於山。
居然回到了白於山?
仿佛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她就从千里之遥的北号瞬移到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