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舅母崔芳道,“妈还说要退回去,小聂总讲是厂里自己种的,不值多少钱,就是不肯收回去,可惜……”
“江老太是有福气的。”烧灶的一个婶子说,“你看看今天来了多少人,我刚出去,院子里花圈都摆不下了。”
“郭茂源有钱呀。”
“江静福气好啊,二婚头都能嫁个有钱老板。”
“前头那个短命……”
“咳。”
几个碎嘴的女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不说了。
钟采蓝知道她们在说自己的生父,然而,那个男人走得太早,她没有太多印象,也没有太激烈的情感,沉默了片时,就把话题带了回去:“麟龙还种人参啊?那肯定很值钱了。”
她主动递了梯子,刚才失口提起她生父的女人就顺着下来了:“是的啊,不仅种人参,还有灵芝呢!你没去看过他们的厂,全是机器,现在都不要人管,机器会弄。”
钟采蓝又问:“这么厉害,那他们种了多少东西啊?”
在厨房里干活本来就枯燥,洗菜烧饭间也就靠聊天打发时间,钟采蓝在厨房里帮了几个小时的忙,断断续续地从这群女人嘴里了解到了不少关于麟龙的信息。
麟龙的原材料主要有三大来源,一是向村民收取,二是进口,三是自己培育。村民培育的药材大多是本地特产,容易种,好养活,产量大,而麟龙自己的大棚里培育的都是十分稀有的药材,具体都有些什么,她们也说不上来,只是说存活条件非常严苛,全是机器自动化管理。
但这并不意味着麟龙的员工少了,正相反,麟龙之所以在当地有这样好的口碑,主要是解决了不少就业问题——它的高层是从外地跟过来的,可普通员工都是招的当地人。
细算起来,钟采蓝的一个堂哥还在麟龙的厂里当个小主管。
“你妈是不会让我说的。”舅母压低声音,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但我想着,怎么都是亲戚,你总不能这辈子都不和那边联系吧,都是亲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钟采蓝心里就只有呵呵了,真要是断不了的血缘,她爸去世的时候去哪里了?她永远记得是江静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也记得是郭茂源给她交的学费给的零用。
这么多年来,钟家的人问过她一句没有?
钟采蓝心中冷笑,脸上还是笑盈盈的:“知道了,谢谢舅妈。”
舅母觉得自己的好意没有被辜负,和这个不怎么见面的外甥女亲近了不少:“哎,你把菜端出去就去吃饭吧。”
钟采蓝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正好去找周孟言,便顺着应了下来。
然而,直到席面上的人散了个七七八八,她也没有看见他,只好去院子里找。因为又开始下了雨,院子里搭起了简易的塑料棚,雨滴砸在塑料顶上噼里啪啦乱响,有人泡了茶嗑瓜子聊天,有人在抽烟,还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打牌。
郭小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拉了拉她:“姐。”
钟采蓝意外:“你怎么在这儿,吃饭了吗?”
郭小晗点点头,神色恹恹。
“怎么了?”钟采蓝把她拉到一边坐下,“是不是太吵了,你到楼上去看电视吧。”
郭小晗摇了摇头,盯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看了会儿,冷不丁道:“没有人哭。”昨天晚上守灵,她是真的伤心,今天早晨起来还偷偷哭了一会儿,可是一下楼却发现这根本不像是葬礼,没有人哭,大家好像和平时一样说话谈笑。
好像没有一个人为江外婆的死而伤心。
“小晗,葬礼是办给别人看的。”钟采蓝道。
热热闹闹的灵堂,此起彼伏的哀乐,高高低低的交谈,这样嘈杂的环境从来不是给亲人伤心痛哭的,这是为逝者办的盛会。
“我爸死的时候,我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和妹妹说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因为葬礼很奇怪啊,来了好多人,乱糟糟的,我印象最深的是烧不完的元宝和别人塞给我的奶糖,哭,我一点都哭不出来,就想什么时候能结束……一直到他死了快一个月,有天我待在家里,突然觉得静悄悄的,就是那个时候意识到:啊,我没有爸爸了。”
郭小晗被她这句话说得鼻酸:“姐……”
钟采蓝叹了口气,笑了:“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等你以后想起再也没有外婆家可以去的时候,你就明白了,至于葬礼……只是外婆最后走的一段路而已,很快就会结束了。”
郭小晗似懂非懂。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开来一辆路虎,在院子里吃茶的人认出了来客,连忙叫道:“聂总来了。”
聂总?聂之衡?
钟采蓝探头看了一眼,见江静匆匆放下饭碗迎了上去,车上走下来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和聂之文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衣着随意,不像聂之文总是衣冠楚楚。
他和江静寒暄了两句,封了个白包,又进了灵堂给江外婆上了香,这才对道:“郭太太,我想找钟小姐说两句话,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聂总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江静面上带笑,却不肯立时答应。
聂之衡笑了笑,彬彬有礼:“是我弟弟。”
“这样啊。”江静招手叫钟采蓝过去。
聂之衡第一次见钟采蓝,稍稍打量,客气地点点头:“钟小姐你好,我想和你说点事情,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
钟采蓝暗自诧异,想了想,还是同意了:“当然。”
“聂总里面坐吧。”江静带着聂之衡进了里头的屋子,很客气地说,“我去泡杯茶,你们聊。”说着,还体贴地带上了门,可不关牢,能看见屋内的动静。
聂之衡也有所顾忌,站得离钟采蓝几步远:“钟小姐,你似乎没有对你家人提起阿文的事?”
钟采蓝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特别提起的吗?”
聂之衡诚恳道:“谢谢你,钟小姐,你为他留了脸面,我真的十分感激……阿文一时糊涂,做出这种混账事,我没什么好为他开脱的,听说你也受了牵连,我想代他给你道个歉。”
提起聂之文,钟采蓝不由叹口气,微微笑道:“您太客气了,他救过我的命。”
聂之衡没有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见她话都出自真心而非客套,着实有点意外,还有点可惜:“钟小姐,你是个好姑娘,阿文没能交到你这样的女朋友,是他没有福气。”
这话听着实在奇怪,钟采蓝摸不准聂之衡的来意,只能静观其变:“没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