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缙穿着无菌服,眼眶只剩下极细微的红,他盯着病床几乎是九死一生的吴楚,扯出了一个笑,沙哑平静道:“好。”
带不走的。
这次之后,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再从他身边带走吴楚。
包括吴楚自己。
没人知道,从吴楚发生事故的那天开始,殷缙就没有睡过一个连续的觉,每次一闭眼陷入睡眠,他脑海中总会浮现那惊骇爆炸的一幕,像是凌迟一般,一遍一遍疯狂折磨着他每一根神经。
剧烈迸溅的赛车残骸,冲天的熊熊大火,耳边混乱的尖叫与惊呼,还有满身是血躺在担架上失去意识的吴楚。
那些画面一遍一遍地在殷缙脑海中重复着,甚至在午夜梦回时的极端混乱与模糊,被梦魇癔住的他总疑心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梦。
急救室的红灯依旧亮着,他依旧满身是吴楚的血坐在长椅上等着死神的残忍判决,一切都不过是他在长椅上精疲力竭下恍惚做的一个梦
直到如今,在亲眼看着病床上的人醒来后,殷缙才有了一种彻底尘埃落定的真实感,他慢慢碰了碰吴楚那吃力蹭着他无菌服的手指,哑声低低道:“抢救的时候,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吴楚望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殷缙喉咙动了动,他平静哑声道:“吴翰想签,我没给他签,是我帮你签了。”
这是他亲手替吴楚斩断跟那个所谓家的联系。
但血浓于水,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能理解他的做法。
殷缙没有一句辩解,也没有一句解释,就只是垂眸望着吴楚,像是在静静等待着什么一样。
吴楚盯着他,像是要说什么一样,殷缙俯身,听到停在病床上缠满仪器的男生艰难吃力短短续续道:“干…干得漂亮。”
说完这句话后,吴楚简直是神清气爽。
他不知道为什么吴翰脑子抽风想要签他的病危通知书,但从小到大那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他,吴翰要干预的事,绝对是奔着让他不好过来的。
如果没有殷缙顶住压力,那说不定车队的人会按照医院的规定来,真的让吴翰签了他的病危通知书。
光是这个事,就够吴楚膈应恶心一辈子。
他知道吴翰巴不得他在赛道上被撞得粉身碎骨,成一团烂泥,如今真的差不多如吴翰所愿,他在赛道上出了事,指不定吴翰心里痛快到什么地步。
殷缙听到那句话后,眸子动了动,他在吴楚耳边道:“我没给他进来医院。”
吴楚眼珠子转了转,表示赞赏。
能不赞赏吗?
他怕把吴翰放进来,吴翰能直接拔了他呼吸管。
殷缙顿了顿,看上去似乎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一样,却被提醒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他只能也伸出手指,轻轻地蹭了蹭吴楚碰着他无菌服的指尖。
吴楚意识其实是开始有了一些昏沉,但却依旧躺在病床上,没有阖上眼,而是睁着眼静静望着殷缙穿着无菌服离开的背影。
不知为何,吴楚在睁开眼地的那一瞬间,看视网膜中模糊光线透出来的人影轮廓是殷缙时,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等到殷缙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后,意识带着些昏沉的吴楚才慢慢闭上了眼睛,沉睡起来。
他不知道外面天翻地覆被搅成了一个什么模样。
更不知道,天翻地覆的原因也是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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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宅,靠在办公椅上的男人模样看上去憔悴阴霾极了,他面前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眸子中渗满了血丝,看起来骇人得厉害。
吴翰盯着面前的因为他双腿被截肢的何叔,平静道:“吴宗盛出国了?”
何叔坐在轮椅上,满头白发,只沉默着。
吴翰眼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他讽刺一笑,沙哑轻轻道:“吴宗盛真的是养了一条好狗啊。”
“如果不是因为你年纪大了,我没有再重用你了,指不定现在吴家谁掌权还不一定,是不是?”
何叔依旧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吴翰将烟用手指掐灭,那点猩红烫在皮肉伤,却像是连他神经都像是被灼烧了一般,一抽一抽剧烈跳动着。
他盯着面前自己信任了十多年,几乎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当作长辈一样的何叔,一字一句嘶哑道:“吴楚的事,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穿着西装的男人拎着烟灰缸步步逼近,眼中渗满血丝,恐怖得像是吃人的鬼一样,盯着轮椅上的人近乎是从胸腔中逼出仇恨一般嘶哑道:“是不是?”
“怪不得……”
“十几年前吴楚回来的时候你就在暗示我他有问题……”
“张怀远出现在我身边时你又说你老是梦到夫人给你托梦,说让你告诉我好好照顾弟弟……”
吴翰胸膛剧烈起伏,他赤红着眼面容狰狞道:“你就不怕午夜时分我妈回来找你吗?”
轮椅上的何叔满脸的皱纹,浑浊的眸子中没有什么情绪,嗓音苍老道:“做都做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吴翰的面容狰狞着,他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像是抑制不住汹涌仇恨一般道:“所以你那得了癌的儿子的命就金贵?”
“收了吴宗盛的好处,能够舒舒服服待在国外治病?”
“我弟就活该硬生生被他亲生哥哥给逼死?”
最后那一句像是裹着十多年仇恨近乎听得让人心头发颤,面容狰狞的吴翰拎着疯了一样朝着面前的人砸了下去。
一声尖锐刺耳巨响,轮椅上的何叔眼皮子发颤,他睁开眼,发现那烟灰缸没有砸在他脑门上,而是砸在了他轮椅扶手上,迸溅的碎片散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