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让他整整昏迷了三天,醒来时,一切都已不同,他见到了霍随风,这个令京城很多人闻风丧胆的老人坐在轮椅上,目光炯炯。
“宋峥清,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继承人。”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强硬至极,连半分拒绝的机会都不给他。
宋峥清并不愿意:“我对这件事半分兴趣也无,请您放我回去。”
“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让你在这里自生自灭,你的家人朋友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你会在这里活活困死。”霍随风冷酷地下了通牒,“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我是在通知你。”
宋峥清苦笑起来,他刚刚失恋,紧接着出了车祸,本以为这已是人生最低谷,却没想到那不过是开胃菜,地狱才刚刚开启大门。
他能不同意吗?谁都知道霍随风的作风,绝不夸张。
“我还有一年的时间。”霍随风平静地说,“我死了,随你怎么挫骨扬灰,但只要我活着,你就得听我的。”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跟在霍随风身边学习,霍随风把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一面□□裸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政客之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国家之间的试探摩擦,妥协忍让。
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从今天起,你只是宋峥清了,而不是宋家的宋峥清。”霍随风说,“甚至,你很快就会发现,你也不像是一个人了。”
宋峥清要到很久以后才明白他说的话。
***
霍随风死后的那一个月,也就是秦少延与何楚韵订婚的那一天,他带走了秦少延,把他囚禁在了疗养院里。
三天后,何楚韵过来找他,无功而返。
一个月后,何楚韵出了国。
第二年,秀园建成,他搬进了那个美丽的牢笼里。
二十九岁,秦少延身死狱中。
杀他的人,是霍随风曾经的亲卫,他对赶来的宋峥清说:“霍先生遗言,给您十年时间,如果十年后,秦少延依旧执迷不悟,那么就没有必要继续留下他了。”
宋峥清震惊地看着他,良久,才说:“霍随风已经死了十年了。”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背叛过您,我所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这十年来,秦少延从未停下过动作,再放任下去,他将会威胁您的人身安全。”
“而你,不能死。”
哪怕是失去朋友,失去家人,失去一切,他也要活着,不择手段,也要活下去,这就是监察者的责任所在。
他们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直到死亡的来临。
霍随风尽职尽责到最后一刻,而宋峥清,也必然如此!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复命了。”说完这句话,他饮弹自尽,宋峥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蓬血花溅出来,刺痛他的双目。
血泊中,他喃喃自语:“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样。
每一个国家的稳定与安全,都是由鲜血与尸骨铺就的,有站在阳光下的军人战士,也有这样不知姓名的捍卫者。
霍随风和宋峥清,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
二十八岁,刘齐娶了孔家的女儿,三十岁,唐鑫也结婚了,帖子送到秀园,宋峥清知道自己不能去。
他并没有忘记少年时的情分,但今时今日,他还有什么面目出现在那么喜庆的婚礼上呢。
他成了第二个霍随风,但凡是出现,便意味着不详。
唐鑫在结婚前一个晚上喝多了,给宋峥清打电话,宋峥清接了,他听到对方在哭:“宋峥清,你明天是不是也不会来,大头结婚你就没来,我结婚,你肯定也不能来了吧。”
“对不起。”他说。
“你还是不要来,楚楚会杀了你,她恨你入骨。”
“我知道。”
唐鑫喝醉了,电话跌落在了地上,他听见那一头有人在说话,有人问,唐胖子为什么说着说着就哭了,然后有谁回答说:“因为他的两个好朋友明天都不能来。”
一个已经变成了一抔黄土,一个再也回不去了。
***
三十一岁的一个夜晚,回到秀园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宋峥清从车里出来时就看到天心一轮明月高悬,秀园像是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物。
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那么美丽的秀园会成为别人口中的洪水猛兽,但是那一刻,他恍然,怎么不是呢,它吞噬了他所有的生命,他的灵魂已被消磨,只有肉身尚存世间。
“今天是十五。”管家说,“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宋峥清微微苦笑起来,任何的节日对于宋峥清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少年时,可以在中秋一起出海,看海上生明月的瑰丽场景。
可现在,只能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摘自《蛊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