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父皇以性命相挟,可假意屈服,说你愿离开纪王府,但求父皇饶你一命,并想办法通知姚叔,让他助你诈死避一避风波。你诈死后,一路向南,去找小遥儿,切不可贸然北上来找我,我身边留有太多父皇的眼线,在将他们彻底拔净之前,我不愿你冒险。”
“城门前有一棵老树,你我以绸布为令。若是你真遭遇不测,便让姚叔在树梢挂上白绸;若你只是假死脱身,则挂上红绸;若无事发生,则城门树梢上不必挂物,待我归朝,于城门一看便知。”
“此去凶险,万望爱妻珍重,珍重。”
第62章小九
徐南风在荆州老家的小镇里,与岭南派来接应的人汇了合。
出乎意料的,她没料到此次竟然是九公主亲自前来迎接。
“小遥儿脱不开身,便由我来接你了。”数月时间未见,九公主气质越发的冷冽成熟,浑身上下都仿佛褪去了少女时期的娇软,变得干脆利落。
她穿着绛朱描金的裙裳,款款走来的样子像是水中盛开的红莲。一般女子驾驭不了如此艳丽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却刚好合适,点缀着朱红的唇,艳丽无双。
“九公主,你们还好么?”
“最开始很不习惯,语言不通,习俗不同,蚊虫蚁蛇随处可见,也见不到自己想要见的人,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后来好不容易习惯了,他……却出了那样的事。”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剑奴。
一提起这事,徐南风便满怀愧疚。九公主看出她心中所想,漫不经心的嗤笑一声:“一开始我也恨过,恨剑奴不听话,恨四哥考虑不周,后来也便看开了,其实最恨的应该是我自己。”
气氛有些凝重。
这座温婉的,青苔蔓布的小镇充斥着徐南风儿时斑驳的回忆。长时间的跋涉令她满面尘土之色,手心也被马缰绳磨破了皮。
徐南风接过八宝递来的药水和绷带,将伤口清理干净后,包扎起来。九公主在对面饮茶,朱红的唇印在杯沿上,留下一圈淡淡的红痕。
半晌,徐南风打破了沉静,抬首问她:“你没有留在岭南,是一直在找他么?”
“是,所有人都说他死了,可我不信。”九公主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投在苍白的眼睑下,握紧瓷杯道,“他的命是本宫的。除了本宫,没有人能让他死。”
徐南风不知该如何安慰九公主。她望着庭院外的芭蕉树,忽然想起了往日同纪王在书房中看书练字的日子,叹道:“我也很想少玠,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你放心,很快了。”九公主笑得有些轻蔑,道,“父皇老糊涂了,急功近利,却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动了你,四哥绝不会就此罢休。说不定等你从荆州回洛阳的时候,京城已经变了天。”
说着,九公主嘴角讥讽的笑又淡去。她的眼神仿佛一下子空洞了下来,似是喃喃道:“我真的很羡慕你,天塌下来了都有四哥撑着。可我不一样,我只能自己去争取,争取不到就去偷,去抢,去骗……有时候我也累了,也想找肩膀靠靠,却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面对这个可怜又坚强的姑娘,徐南风总是心生恻隐。她安抚道:“贤妃娘娘惦记着你呢,你四哥一直未曾忘记要将你迎回洛阳,小遥儿也很……”徐南风顿了顿,继而道,“……很照顾你。”
“可这些都不是我最想要的。徐南风,你也觉得我很可笑对吧?像是撞进了死胡同似的,怎么也绕不出来。”
九公主起身,缓缓走到廊下,望着屋檐上滴落的雨水发呆,绛朱色的牡丹裙映着满庭浓荫深绿,像是一帘忧郁的画。她哑声一笑,开口道:“我爱的人,给不了我想要的身份和地位;给了我尊荣的人,又并非我心中所爱……或许,真的是我太贪婪了。”
“九公主,你知道么,曾经我日子最难过的时候也残忍地想过,要是我死了就好了。死了,就不用忍受这般痛苦。”
九公主讶然地看她:“你不像是这样的人。”
徐南风笑了声:“每每想起当初,我都会无比庆幸自己撑住了。认识了你四哥以后,我便相信,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你永远不知道苦难的尽头,又有怎样的惊喜在等着你。”
九公主怔了怔,转过脸哼道:“长篇累牍。”
徐南风嘴唇张了张,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走上前,用自己沾染了尘土和血迹的手臂轻轻拥住了九公主。
九公主瘦削的肩背一僵,随即又很快放松了些,哑然失笑:“徐南风,你这又是作甚?”
“不做甚,忽然就想抱抱你。”徐南风手臂的力度加大了些,轻声道,“总觉得,你的背影太过孤独。”
徐南风身上有尘土和血腥味,可一向爱好干净整洁的九公主却并未推开她。或许,她真的太需要一个依靠了。
多年以后,每当徐南风回首往事,她总是会想起那座骤雨初歇的小院中,九公主一身红裙孑然而立的背影,像是一个脆弱的梦境,一触即碎。
在盛夏的雷鸣声中,纪王总算领军归朝。
大军在后,纪王和亲信率先一步回京,马蹄疾驰而过,扬起一路的泥浆四溅。
路过城门,纪王勒马,抬首望了眼歪脖子古树的枝桠,繁密油亮的浓绿之间,有一条久经曝晒而微微褪色的红绸布条。
他眼眸中闪过一丝疾色,随即扬鞭落下,策马驱向宫门。
皇帝很快接见了他。
纪王耐着性子,将军中事务一一具报,又提及一事:“虎门关地势崎岖险要,上月初九,儿臣在此遇伏,险些全军覆没,是一名小将率领收拢残军攻破敌方粮草重地,又以身犯险,孤身为儿臣送来了虎门关地势图,儿臣这才得以脱险,十万大炎军士得以存活。”
皇帝听了大为赞赏,顺势问道:“那名小将究竟是何人?能孤身攻破敌方粮草重地,做无名小辈着实太委屈他了……他现在可在殿外候着?朕想见见他,为他加官进爵。”
纪王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抱拳躬身道:“回禀父皇,此人就在殿外。不过,他在战役中受了重伤,腿脚落了残疾,儿臣怕他贸然前来会惊扰圣驾,便……”
“为国受伤,可见是忠义之辈,朕更要见见他了!”皇帝急不可耐地打断纪王的话,命令道,“快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殿门外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那人站在门口,劲装挺拔,仿若一座石雕,尽管迈动步伐时一瘸一拐,他却坚持不拄拐杖,只将背挺得老直,像是一株永不屈服的松柏。
只是,那身影熟悉的很。
皇帝身体前倾,眯了眯眼,嘴角的笑僵硬了起来。
而此时,那人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殿中,先是缓慢地屈起一条腿,接着手掌撑地,额上青筋突起,极为艰难地行礼下跪。
纪王起身伸手,想要搀扶他,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推开。
在皇帝复杂的目光中,那人艰难完成了叩拜之礼,随即抬首,将背挺直,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脸来,一字一句沉声说:“卑职刘霈,叩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