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米”的事,周敏说到做到,种子拉走银子入手之后,便几乎没怎么过问。
只有石头偶尔会跟她汇报一下进展——村里哪些人家已经被齐老费说动,准备今年将山地都用来种玉米,顺便套种土豆;唐家楼一场玉米宴来了多少贵客捧场;城里徐县尊又是如何恩威并施,将玉米种子尽数卖了出去。
整个四月,天上还是一滴雨水都没有。直到端午节才淅淅沥沥的下了半天小雨,但才堪堪将田打湿,就又停了。
没有水,水稻就种不下去。
每一种庄稼都有自己的时令和季节,错过了之后倒也不是说不能种,但能收多少就很难说了。
譬如水稻,现在没有水,等到六月里梅雨季时再种也不是不行,但那时就太晚了。且不说种出来的稻子好不好,原本八月能收的谷子要留到九月,说不定赶上秋汛,一年辛苦就都泡了汤。
这个时候,那些种了玉米土豆的人都不由庆幸起来,玉米和土豆这两个月都只是在长叶子,缺水可能会有一点影响,但不及水稻那么大,这是旱地作物的优势。
为着这个,周敏再到村子里去,路上主动跟她打招呼的人都更多了,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意。虽说种玉米和土豆是齐老费说动的,但种子却是齐家出,这大伙儿都知道,自然也承他们的情。
那寥寥几家没种的,这时候心情就复杂了。倒不是说他们种了别的没收成,地就在那里,好好侍弄总不会太差。但是那些东西都无法取代水稻成为主食,想要靠着这些东西撑到明年,显然是不可能的。
家里有点儿积蓄的还好,又不是没遇上过灾荒,熬过去了下回吸取教训也跟着种就是。那些本来就紧巴的人家,想到接下来的一年,嘴巴里都是苦味。
万山村里是如此,整个高顺县的大环境也差不多。这两年种了玉米和土豆的人都暗暗庆幸,没种的捶胸顿足。
好在又过了十几日,五月十五之后,终于下了几场雨,勉强能够将水田没过,趁着这个机会,众人连忙抓紧时间抢种,总算是在雨季之前将水稻种下去了。
但是这样一来,时间太短,这些秧苗还未来得及落地生根,雨季被水一冲,很多都会直接被冲走,同样会造成减产。不过相较于无法下种的情形来说,无疑是好得多了。
虽然天旱对推广玉米和土豆更有好处,但周敏也没有无端希望大家倒霉的想法,水稻能种下去,也跟着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钱是赚不完的,总体来说,周敏还是希望这个世界能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一直这么延续下去。
不过她今年几乎没出过村子,这些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现下人微言轻,真正能做的也有限,与其忧国忧民,不如将自己的日子过好。所以周敏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家那几株杨梅树上。
这是去年清理这片山的时候特意留下来的,进入五月之后,树上的杨梅就已经开始露出了红色,只是尚未完全成熟。对于这种久违的味道,周敏可谓是十分想念,一天从树下经过几次,眼巴巴的看着,有红得透一些的,就摘下来先尝个鲜。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周敏这种几乎没怎么遮掩的神态,这天石头一早就提着小篮子出了门,下午时分回来,篮子里就装满了又红又大的杨梅,品相非常好,让周敏一看就开始分泌口水。
“这是从哪里来的?不是还没到成熟的时候吗?”她问。
石头道,“山上的杨梅成熟的时间不一,跟树种和地势都有关系吧。我跟其他人一起去的,他们知道几棵熟得早的杨梅树,不过就是离得远。”说着将篮子往周敏面前一放,“给你的。”
他一回来就直接到小楼这边来了,其他人都不知道。
周敏拎着篮子去小屋那里,用泉水将杨梅泡过。在现代的时候她泡杨梅时还要加盐,怕里面有寄生虫之类的东西,而且人工种植的杨梅,总担心打农药之类的问题。但是这个时代纯天然无污染的杨梅,周敏就不舍得折腾了。用盐一泡,杨梅的味道也会完全被破坏掉。
野生的杨梅口感会略酸一些,就算尝起来甜其实回味也是酸的,但这种酸却会让人欲罢不能,吃了一个还想再吃。
不知不觉间,周敏堪堪将半篮子的杨梅给吃了下去。
石头就坐在她身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周敏能够感觉出,他此时的状态很放松,很惬意。
她将来装在碟子里的杨梅递给石头,“你吃吗?”
“在树上吃够了。”石头道。
周敏很轻易的相信了这种说辞,因为她觉得换了是自己,见到杨梅树肯定先吃个痛快。但一棵树上个头最大、红得最好的杨梅总是有数的,别人吃个痛快的时候,石头正忙着将最好的挑着摘下来呢!
不过周敏也没有继续吃,她自诩是个成年人,勉强还是能够控制住口腹之欲的,剩下的留给其他人,大家一起分享。
当然分享的时候,她难免也要蹭上几粒。
吃的时候不觉得,但是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敏就开始觉得牙酸了。那是一种牙齿整个被什么东西泡过,稍微一用力就会觉得不舒服的感觉。平常吃起来软糯q弹的米饭都有些嚼不动了。
这种牙齿酸软的感觉,在一觉醒来之后变得更加严重。好在安氏体贴的准备了粥,就连食材也都是全部剁碎了扔进去熬煮,不需要用到牙齿。
不过很快,周敏就吃杨梅吃到完全不想吃了。
因为家里的几株杨梅树已经尽数成熟,算起来陆陆续续收的杨梅足够放好几个竹筐,送了邱五爷一筐,又分了一些给村里人之后,剩下的看着仍旧让人发愁。如今也不是刚刚穿来的时候,什么都要算计,周敏也没有拿出去卖的意思。
最后齐老三拍板,这些杨梅都用来泡酒。
但这么多杨梅,不可能从齐老费家里拿酒,于是周敏干脆弄了一套酿酒的工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树以前在齐老费家时就曾经负责过这些事,对酿酒的程序都很熟,甚至还会发酒曲!所以周敏就将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自己只负责出谋划策,不干涉具体执行。
烤一次酒需要好几天时间,等到周敏的酒出来,正好将杨梅放进去封坛,存到地窖里去发酵。——考虑到有些东西需要特殊的存储环境,所以虽然这边已经建了仓库,但还是挖了个地窖,用来存酒倒也恰如其分。
放酒的时候,周敏用从冬叔家要来的油漆在坛子上写字,石头见了,不由问,“这是在做什么?”
“写上酿酒的年份日期。”周敏道,“以后每年都酿一些,留几坛一直放着,存个三五十年,想来味道会更加醇厚吧?也许传到后世,说不定会成为难得的珍品。”
她一边说,一边在坛子上写了永嘉十一年五月二十六的字样。
石头有时候不太明白,周敏明明是个很利落很能干的性子,为什么又会经常发这种神经。他根本无法明白周敏这种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对某些故老相传的故事的期待与向往。
传说古时候,若是有人家生了女儿,就会在院子里种下两株香樟树,树下埋着两坛女儿红。等到十里红妆嫁女的那一日,便伐下香樟树做嫁妆,取出女儿红待客。
这种缱绻浪漫的故事,太能够戳中有几分文艺感的姑娘的心了,只不过绝大多数时候,她们都清醒得不会相信这种童话,只在某种特定的时间里爆发出来。
不过周敏对这种藏东西的兴趣,来源于小时候学过的一篇课文。标题和主角的名字都忘记了,就记得故事里的“我”在战乱来临必须要离家的时候,模仿母亲将自己重要的东西都埋在了菜园子里。从菜园子入口起数十四步,就是埋东西的地方。但几年后已经长大的“我”回到故地,却怎么也挖不出东西来,被母亲提醒才注意到自己长大了步伐也变大了。
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完全可以忽略,前半部分让小时候的周敏蠢蠢欲动,每次去乡下都试图往爷爷家的菜园子里埋点儿东西,然后被完全不理解这种小女孩心思的母亲暴力镇压。
好容易现在轮到自己做主,自然不会吝啬这种机会。
但不了解却不影响石头纵容周敏折腾,所以这会儿他在旁边帮着递东西的态度十分积极。
每个坛子都写好之后,周敏将其中一坛单独搬到角落里,用稻草掩盖起来,然后朝石头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能说出去。”
石头建议道,“这里地方太小,随便一找就找到了,要不咱你的小楼下面也挖个地窖,搬过去藏起来?”
周敏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最后觉得太过兴师动众,还是算了,“咱们家又没人会偷喝酒,都知道是我放的酒,就算发现有一坛单独放着,应该也没人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