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凛,天空中飘着小雪,大宝一行人穿着厚厚的棉衣也忍不住一直哆嗦,他们背上都背着行囊,直到进了候车站寻了处避风的地站着才暖和了些。
小姑苏越大越爱美,她的行囊大部分被大宝师兄背着,肩上只有一个不重的挎包,此刻低头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往外不经意一瞥,突然道:“诶,那不是二宝师兄吗?他怎么也在这?”
众人也跟着她的视线往外瞧去,确实是李二宝,他也背着行李,看样子是也要坐车。小宝朝他唾了一口,“姑苏我告诉你,这个人不是你师兄,他没有这个资格,太不要脸了这个孙子!枉费大少爷和师傅对他那么好,他的良心是被狗吃了,才会在大少爷生死不明的时候去搭上林茂荣!现如今被扫地出门,估计也是混不下去了,想趁着年关回乡下吧。”其他几个师兄弟也纷纷附和唾骂他。
往日里最爱护师兄弟的大宝冷眼瞧着不远处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也没阻拦,实在是这李二宝太过忘恩负义,已经被师傅扫地出门了。
却原来,这李二宝自那日被张师傅和林大少拒绝后,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眼看着钱快花完了,张师傅到底刀子嘴豆腐心,虽然没让他回林家酒楼,但是还是帮他奔走找了一家小饭馆当主厨,凭他在大少爷手下学的皮毛足够他撑起这间小小的饭馆子了。
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经过风光的酒楼生涯,又在大帅府待过,拿着小饭馆的微薄工钱,李二宝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落差,于是整日里便琢磨着回酒楼。
这不,终于让他等到一个机会,林大少遭匪祸,酒楼被林二少给占去了,而他的那些师弟师兄们也罢了工。早已等待许久的李二宝立马就找上了林茂荣,林茂荣正愁没人用,当下便许诺要让他当主厨。
林茂荣急吼吼地重新开张不过半日,便被警察厅的人带走了,李二宝他这主厨当不到半日也被一同抓了下大狱。林二老爷和夫人只有林茂荣这么一个独苗苗,别的也不指望他了,就盼着他传宗接代呢,怎么可能让他吃劳饭。林二爷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钱花了一大堆才有人跟他透了几句实话,只道他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得罪了顶天的人物。
林二爷一琢磨,心下骇然,赶紧就将林家酒楼给物归原主,但这事完了也没用,儿子还是在大牢里待着被人打个半死。林二夫人也不心疼钱了,提议将有凤来居按照原来的模样给重新装修了,还怕不够,又收拾好姜庄的林家田庄,好好地安顿了田庄的长工和管事,这才被人给了准话:关个十天半月给个教训他儿子就出来了。
有一个师弟悄悄问:“你们说那叶四爷到底是什么身份的大人物啊,警察厅的人说调动就调动,实在是太厉害了!林二爷到处求人愣是没人敢搭理他,听说最近一阵子林家二房的生意也非常不顺,说是有人在道上放了话,都没人敢跟他们家做生意了。”
林茂荣以私自强占他人钱财的罪名被关了一个多月才从警察厅出来,这还没完,因为这顿时间里林二爷和夫人忙着救他出来,没空管理生意。小女林若荷的能力又突出,儿子糟心,这段日子里女儿便充当了贴心小棉袄,哄着林老爷对女儿越发疼爱。现在又不是旧时代了,女子不能出来抛头露脸,于是林二爷便将家里的生丝厂生意交给她打理。
林茂荣知道这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又不知从哪查出来散播他身体无能的谣言的始作俑者就是他的亲妹妹林若荷。血浓于水的兄妹俩因为争夺家产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
师兄们都在唏嘘钱财让人变得六亲不认,小姑苏却是突然道:“那位林若荷小姐真厉害!若不是她是女儿身,其实家业交由她来管理不是更好吗?那个林茂荣整日里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哪能担得起偌大的家业?迟早也是要被败光的。”
男子们面面相觑,虽说这话听来有些惊世骇俗,但细细想来,可不就是这个理嘛!那位若荷小姐手段高超,听闻也有生意头脑,比起林茂荣那个草包却是好一百倍。
小姑苏说完,又开始想起许久不见的飞扬李,“大师兄,你知道飞扬先生去哪了吗?大少不是要让他开奶茶店?”
大宝见她整个人被棉袄裹成了个球,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温柔地笑道:“听武先生说,飞扬先生已经早我们一月去了奉天,恐怕奶茶店要开在奉天了。你的手艺已经练成了,到时候大少爷肯定让你去帮忙!”
小姑苏听了越发笑得眼睛都没了。
火车到了,武文领着众人拿着大包小包上了列车。这一趟是北上去奉天的列车,要坐一天。有凤来居的这些人都是叶鸿鹄派人去接来的,借口即是他们大少要在奉天开有凤来居的分店,让人留下一批能够撑起酒楼的厨子在原来的老店,其余的师侄们都到奉天来帮忙。
张师傅人老了,不愿奔波,就想替大少爷守着襄城的老店,但是他把几个最得意的弟子都赶去了奉天,一个不留。年轻人就该走出去闯一闯,更何况还是这么好的机会!
他临走前对徒弟们说道:“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能够跟着大少爷。去了奉天不要偷懒耍滑,更加不能像李二宝那个畜生一样忘恩负义,记住,大少爷让你们学就好好学,踏踏实实,肯定埋没不了你们。去吧,有空回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就行。”
大宝一行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这种高端的交通工具,新鲜得很。小宝最停不下来,跟上蹿下跳的猴儿似的,被大宝教训了才坐好。
小宝咧嘴笑问大师兄:“师兄,大少爷真让我们去奉天开新店啊!奉天啊!那可是跟北平、南京和天津一样的大城市,我们就要到那样的地方做菜给先生小姐们吃了吗?听说他们吃饭会给人小费,说的都是洋人的话,钱我们可以接着,就是到时候听不懂丢了大少的脸可怎么办?”
大宝板起脸:“前头大少爷让飞扬先生教我们英语的时候你怎么不认真学?这时候想起来了,晚了。”
英语学得最好的姑苏吃吃地笑:“到时候让小宝师兄一直待在厨房里不让他出来,他这个好奇的性子肯定得闷坏!”
小宝求饶,众人大笑。
前头坐着的武文胸前背着个大包,小心翼翼地全程用手护着。里头是大帅特意吩咐他去小别业取来的粉眼伏仙鱼,听说是大帅和夫人的定情信物,一个多月没人喂,它竟然也没死。旁边的下属脚边也各有三个行李箱,刚才还被怀疑装着炸弹检查了又检查,结果行李箱开了,三个汉子却被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没错,里头其实啥也没装,就是四尾锦鲤。
一尾小的是林少爷的新宠鱼,全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跟水墨做成的似的,小巧灵动,十分文雅,符合大少爷的审美。三尾大的是旧宠冷宫鱼,嗯,特别肥,特别闪,看上去就好吃,林葳蕤想吃他们很久了。
奉天大帅府,天色昏黄,中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此刻地上厚厚的积雪踩上去能把人的脚都给陷进去一尺深。林蓁芃穿得跟球似的,小萝卜头踏着雪,浅一脚深一脚地往后厨跑。脸上有道刀疤的大管事眯着眼在后头护着。
“婶子!”
正在跟大帅府的老妈子学打新花样的胖婶放下手里的毛衣,笑着应他:“小少爷回来了呀。雪太深了,当心点别跑太快免得摔了。”
旁边的老妈子也笑着看他背着书包像兔子一样从雪地里冒出来,然后蹦蹦跳跳而来。
“婶子好,胡奶奶好。”
胡奶奶据说是叶大帅已逝战友的老母亲,被安置在了大帅府,平日里也不让干重活。她摸索着从小布篓子掏出一颗麦芽糖,慈爱道:“芃芃饿了吧,先吃颗糖垫垫肚子。”
胖婶往外头一瞧,哟,天都快黑了。“大少爷正在屋子里跟大帅谈话呢,小少爷,厨房里有吃的,我给您端来?不过要吃大少爷的饭就得再等等了。”
林蓁芃摇头又点头,乖巧地陪着她们说话,顺便温习今日的功课。还没等他看一行字,屋里的灯就别人打开了,外头大管事的声音传来:“天黑了就开灯,大帅府不差这几个钱,别熬坏了眼睛。”
大帅府的小红楼是中西合璧的别墅群,仿的罗马式建筑,外部的立体浮雕精美绝伦,内里更是富丽堂皇,西洋风格,是上任奉天都督耗资十几万大洋修建的。不过叶鸿鹄接手后,平日里这里只作为待客之用。从一个月前,这座被人浪费的别墅群终于入住了他的两位主人。说自己睡惯了东北大炕不习惯洋人床的叶大帅出尔反尔,还难得铺张一次将这里修缮一新,全部安装了地暖,将从襄城里掳来的矜贵人物藏了进去。
可以说是民国版的金屋藏娇了。
此刻,小红楼最深处供主人家休息的地方,屋前,江坤和吴冕不期而遇。两人小心听着里头的说话声音。
吴冕已经在这等了一会,此刻便对同僚道:“如果不是有急事,我劝你先别进去得好。”
江坤笑,“大帅没经人同意,就这么把人带了回来,还不让人走,难为林先生那么秀气文雅的人都要骂人。”
助纣为虐的吴小八心虚得很,不敢搭话。
江坤听着里头大帅的动静,却是又道:“我瞧着大帅就算是被先生骂,也是享受得很。”
第50章壬子年大雪·兆丰年
奉天地处北地之北,隆冬大风纷飞,滴水瞬间成冰是常事。林葳蕤无论前世亦是今生都未在这种纬度的地方久待过,此刻他披着一件白狐狸毛斗篷,手里还套着绒毛手套,看上去非常暖和。颈边一圈细细的绒毛,却是衬得他的肤色比屋外的霜雪还要白上几分。这皮子还是叶鸿鹄跑了一趟长白山猎的一头白狐狸做的。
林葳蕤来奉天的时候是被人打包带走的,全程昏昏沉沉,不过到了别人的地盘,想走却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林葳蕤斜瞥了一眼沙发上穿着同款黑色披风的叶鸿鹄,对方一手搅着药碗,一手拿着电报正在看。他慢悠悠地再次说出这个月不知道重复了几次的话:“四哥,叨扰你这么久太过麻烦府上了,眼见年关将近,我也该回襄城了。”此前他两次三番提出这个事情都被叶鸿鹄用别的事情给岔开了去。
叶鸿鹄手中动作一顿,将温度差不多已经不烫嘴的药碗递给他,看他喝下去,才语气温柔但不容反驳道:“葳蕤的身体还未养好,此事不急。”
林葳蕤继续:“有凤来居和田庄还等着我回去收拾,酒楼已经很久没上新菜了,恐怕客人都要跑到别处去了,到时候四哥赔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