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没完,等睡过了一会,病情没有好转,偏偏此刻天色昏暗,还有人趁着夜色登门拜访。
阿福听门口两人亮出名号,又瞧清楚眼前被刊登在官府榜上的两张脸,登时吓得腿软,推开主卧就冲到大少爷床前,“大少爷!不好了!那帮土匪上门了!”
林葳蕤没有再睡着,不过也被他的动静吓得半死,坐起身来,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是我的手下不能打死他”,然后抄起手头的枕头堵住了他的嘴,“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天大的事!”
阿福嚷嚷完,看着此刻的大少,咽了咽口水,咋,咋这大少爷比门口那些土匪还像索命的阎王呢?
“白狼起义军的大当家和二当家,不去跟政府军杠,上我这干什么?”林葳蕤低头思索,然而浑浊的脑袋此刻并没有好的猜测,只好道:“扶我起来,我去会会传说中的大英雄。”
尽管有病在身,招待客人,林葳蕤仍旧换了身妥帖的西服,因为生病惧冷,又在外头加了件长一点的大衣。墨发冷面,白玉无瑕,抿着薄嘴,那双丹凤眼直直地望过来,给人一种不可直视的冷艳之感,高不可攀,不可亵玩。
在客厅里等人的白狼二人见到从二楼盘旋而下的林大少第一眼时,心头各自一颤。老一辈常道读书人周身自有一种与泥腿子不同、难以言说的气,当时不信,今日方领教,的确令他们这些草莽人士自惭形秽。
第45章壬子年霜降·顶头枪
“久闻林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白狼见他下楼来,起身要与他握手。这一刻,他还有些庆幸,今日为了来见这位海外留洋的先生,自己还特地穿了一身西服,在眼前这个处处透着精致、矜骄的贵公子面前不至于太过落下风。
谁知林葳蕤这会正病着呢,脾气正是最大的时候,谁来惹他他挠谁,还装往脸上下手。此刻也不耐烦在两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面前装绅士,他直接无视两人,走到米白色布垫子的沙发上坐下,沙哑着声音对身旁的胖婶道:“给我泡一杯花蜜水过来。”
白狼和二当家主动伸手却被人家打了笑脸人,白狼虽也有些不满,但也知道起义军在他们这些地主心中的形象不好,况且自己于眼前人又是陌生人,所以不虞也不至于怨恨。
但二当家是个性子暴的,他没上过学堂,大字不识一个,从前未起义时便受过那些书生们的白眼,又自尊心大过天,因此自卑导致自负,平生最恨别人尤其是读书人瞧不起自己,加之起义后被捧得太高,此刻被人这般羞辱,心头怒意上涌,犹如火山喷发,站起身来,蒲扇般的大掌便要去揪林葳蕤的衣领。
这个小白脸,竟然敢这般羞辱大当家和我,给脸不要脸,待洒家给他个教训!
白狼见他这般,心下大骇,赶紧按住他的手,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冲动行事。二当家气急,又不忍坏了大哥的事,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下来,不过一双凶狠的虎目一直瞪着那个还在喝花蜜水的人。这些狗娘养的小白脸,竞爱喝这种甜滋滋的娘们东西!
冬天到了,伏仙山上早梅开了一大片。取用清晨还沾着露水的梅瓣烘干,然后加入少许干姜、甘草和其他滋补的药材研磨成末,用春天的花蜜腌着,不染一点尘埃,封坛藏在地窖里,过不了几日便可取出食用。
别看只是花蜜,但喝的时候用开水一冲,香气便扑鼻而来,说是漫山花香都荟萃其中都不为过,绝非蜂蜜水可以比拟的,多喝着除了养颜美容外,也能缓解喉咙痛。
不过林葳蕤要的花蜜水,胖婶给他端了杯花蜜牛乳,是兑了花蜜的新鲜牛乳,“大少爷,多喝牛乳,等会您再休息也好过一些。”牛乳安神。
林葳蕤没什么表情地喝下了,胖婶才放下心来。
两位客人这才知道,原来知道打扰人家休息了。不过虽然他们为了避免官府的追踪,趁着夜色来访,但这位林先生也睡得未免太早了。
白狼略带歉意道:“原来是打扰了林先生休息,白某身份使然,还望见谅。”
林葳蕤这才正眼瞧人,“我与白先生素未谋面,也未曾得罪,不知为何二位上门?”
二当家不耐烦了,大着嗓门道:“听说林老爷今年大丰收,俺们是来借粮的!”
林葳蕤挑眉,冷笑了一声,“借?只怕是强征吧。怎么道上义薄云天的白狼起义军什么时候变成了土匪了?”
白狼心下暗道要遭,赶紧跟在二弟后头补救:“林先生误会误会,我等并未有强迫之意!只是今年年岁不好,诸位弟兄为了跟那些狗官抗争,温饱已成问题。听闻先生素有美名,并且尚有余力,才前来求助,还望先生施以援手,共同对抗鱼肉百姓的官府!”
林葳蕤在心底翻了翻白眼,谁都知道这粮一旦借了,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绝对有去无回。那帮起义军哪来的钱和粮还回来?
不过林葳蕤自诩是个文明人,不会这么轻易地撕破脸皮,“借粮倒是没问题……”没等白狼和二当家狂喜的表情收回去,便又接着问了:“只是不知,这借的粮有何作担保,又打算何时还,利息几何?”
白狼还真没想过,他虽不像别的头领一样借了就打算不还,但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他们如今五百多人,除了手头的枪,剩下的就是几座占领的小城镇。拿什么作担保都不妥。
二当家本就不满,此刻见他还提出什么利息和担保物,当即就暴怒而起,手放在腰侧掏出枪,指着陷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的林家大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有你们在灾年还屯着大把粮的大地主,才有会外头几百万饿死的平民百姓!你今天就是借也得借,不借就不怪我们不客气了!”胖婶尖叫一声,差点晕过去,老天爷,这群土匪,根本就是来抢劫的!怎么办啊,大少爷!
阿福站在主子身后,此刻可以见到那黑黝黝的枪口,也被吓得一动不敢动,惨白着脸,就怕一个动作让那把枪的主人不满从而擦枪走火。
倒是他家主子,尽管被一把手枪瞄准,依旧纹丝未动,反而好以整暇地看着白狼,吐气悠悠:“看来白头领的威望岌岌可危啊,手下人都要造反了。”
二当家一听,急了,冲大哥解释道:“大当家,你别听这人挑拨离间,我二牛绝对是以大管家你马首是瞻的!”
大当家白狼脸色阴沉,既为借粮一事恐怕黄了而烦心,也为手下的屡屡坏事和不听命令。看来他对二牛还是太宽容了,他此刻起身夺下二当家手中的枪,然后朝林葳蕤道:“让林先生受惊了,今日天色已晚,借粮一事还请先生三思,白某改日再来拜访。”
林葳蕤兀自优雅地坐着,未点头,也未摇头,只冷冷道:“慢走不送。”
白狼走了,二当家见二当家被这个小白脸几句话说得便夺了自己的枪,临走前恶狠狠地踢了他面前的沙发,小声威胁:“走着瞧!”然后也跟在白狼后头匆匆走了。
林葳蕤等他们走了,才软软地倒在沙发背上,因为身体没力气,又滑了下去,一群人立马蜂拥而上。
阿福赶紧扶着他的背坐起来,一摸才知道,隔着厚厚的大衣,主子的背上满是冷汗,他着急道:“大少爷!您怎么样?需要再去请洋医生吗?”见他没反应,又重复了几遍。林葳蕤缓了一缓,睁开眼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听见他的问话,点了点头。
阿福轻轻地关上门,带洋医生下楼,“病人的病本就需要静养,不易操劳,否则亲则落下病根,重则……”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但还是让阿福胆战心惊。“这次是又受了惊吓,才体虚如此,尔等好好伺候着吧。”
“婶子,我大哥怎么了!”揉着眼睛的林蓁芃从房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他是小孩子一直都是早早睡早早起,所以楼下的惊险一幕他没有瞧见,只是方才睡觉做梦,突然心悸不已,惊醒后就听到外头的阿七在说枪和什么大哥不好了,吓得连鞋子都没穿好就跑出来。
胖婶让阿七拿鞋子过来,帮他穿好才道:“小少爷放心,大少爷只是生病了,看了大夫过几日便会好的。夜深了,小少爷快去睡吧。”
林蓁芃不放心,家里气氛奇怪,大哥又卧病在床,他此刻害怕的要紧,哪还顾得上睡觉,只撒娇道:“我想看看大哥,我保证不出声,不打扰到大哥休息!”
小少爷是主子,加上素来乖巧,但胖婶还是特别嘱咐了几遍千万不能打扰他大哥,他才刚打完针睡下。
林蓁芃使劲点头,然后踮着脚尖进了主卧,这个房间他很陌生,因为大哥向来爱干净,除非特殊情况否则任何人不能进他的房间。从前他对这里好奇得很,但是此刻终于被允许进来了,却没有半分心思观赏。他爬上椅子,见到眼睛闭着,嘴唇发白,虚弱无比的大哥,眼泪啪哒一声,无声地掉了下来。
他实在是太没用了,除了哭和吃,没有一点帮得上大哥的地方。
他呆坐了一阵,看着大哥哭唧唧地掉了一会金豆子,突然就想起叶大哥那日临走前塞给自己的一张小纸条,“你大哥有事便拨这个号码,或者让人帮你发封电报,保护好大哥,别害怕我马上就来。”
他帮不了大哥,有人能够帮得上!
却说这头白狼的两位当家人败兴而归,二当家因为鲁莽行事,在众兄弟面前被白狼痛批了一顿,心情郁闷,回来就找人喝酒解愁。期间抱怨不已,当然他对大哥是不敢有太多怨言的,主要还是痛骂那个让自己丢面子还拒绝借粮的林小白脸,话里话外恨不得拿枪崩了他。
那日提议抢粮的姜军一听,也安慰了他几声,然后望了望四周,见大当家不在便招招手,示意众人附耳来听:“我看那林地主也是个黑心肝的,借粮既然还想要利息。大当家心慈不怪罪,但是我们对付这种人哪还讲什么道义,不如你我几人,瞒着大当家,做了这一笔如何?”
其他人还在犹豫,毕竟白狼头领一直以来都反对,但是自觉被羞辱的二当家却是当即拍板:“是兄弟的,就跟我去!砍了那个姓林的地主,分粮给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