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凑上来,笑着,略带为难道:“陛下,小臣有一事想提醒陛下。”
“你说。”
赵高就说了,“陛下呐,丞相李斯原本是上蔡人,跟这会儿造反闹事的贼人陈胜可是同乡呐!荥阳的事儿为什么会拖这么久?还不是因为三川郡守李由在那里守城,这可是丞相李斯的长子。小臣听说,正因为是同乡,所以李由防守贼兵也不尽心……”
胡亥面不改色听他胡说八道。
赵高见皇帝听得认真,越发凑上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又可怖道:“陛下,小臣还听说……甚至李由跟那个反贼陈胜有过书信往来!哎呀,这可真是吓死人!”
胡亥淡声道:“可有证据?”
赵高一愣,诚恳道:“正是因为此前一直没有真凭实据,所以不敢贸然奏知陛下,一直到今天,小臣见左丞相李斯对您无状,恐怕他有不臣之心——万一李氏与反贼勾结……”
“糕糕呐。”胡亥叹了口气。
赵高听陛下叫得亲密,胸口一热,心中一喜,只道跟李斯的大仇就要报了!
胡亥一巴掌拍在赵高脑袋上,“你可做个人吧!”
赵高捂住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廷议上,陛下明明对李斯很是不满啊!
以他对陛下的了解,陛下绝对已经把李斯怀恨在心,只等他递个借口上去,就会发作李斯的。
又是哪里出了错?
胡亥卷起竹简敲赵高脑袋,“人家儿子在前线浴血奋战,你还想着进谗言报私仇——你说你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陛下,小臣……小臣冤枉呐!”虽然的确就是胡亥说的那么回事儿,但是赵高是万万不能认的。
被敲得满头包,赵高夹着尾巴退下了,留下胡亥哭笑不得。
这一次论战失败,倒是激发了胡亥学习的心。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呐!
胡亥一声令下,什么《商君书》《鬼谷子》《左传》《列子》《韩非子》,统统都到了他案上来。
不就是会引经据典吗?朕也能!
这一日,他正伏案苦读,看着看着,倦意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梦中,他见到一位高大亲近的男子,那人着黑袍、神色威严、目光幽深。
他仿佛是变回了小时候,因为在他看来,那男子实在高大,令他要仰着头去看。
“父皇。”
梦中这一声喊出来,胡亥便惊醒了。
他定定神。
自此遇刺之后,他便时不时会做这样的梦,也许是原主散落的童年记忆吧。
胡亥怕再睡着,起来伸个懒腰,抱起爱犬小二郎,打算到宫中走走,再回来继续。
宫中有一渠清溪,蜿蜒流出宫外,汇入渭河。
胡亥沿水徐行,忽然见溪畔出现了一丛被摘下来已经半枯萎的鲜花,还有各色丝线。
“那是什么?”
宫中一物一品皆有定规,突然冒出这么随意摆放的物品来,很是显眼。
侍者阿圆道:“不知道是谁那在哪里的。”
事关禁中,不敢大意,于是把溪畔做活居住的宫女们都聚集起来问询。
胡亥本就是要散心,弯腰鞠水,漫不经心听着阿圆询问。
众宫女忽然被询查,都唯唯诺诺,生怕大祸临头。
内中独有一位宫女不同,主动站出来,朗声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前些日子七月七日,奴婢们遵照旧俗,向天上织女乞巧,所留下的鲜花与丝线。”
原来自战国以来,人们便有了对于织女星和牵牛星的想象。
这会儿宫中女子之间,已经有了在七月七日向织女乞巧的习俗,只是还没有在民间流传开来。
原来是七夕已过。
清凉溪水自胡亥手中滑落,徒留满掌湿滑。
胡亥想起前世七夕时,作为一只单身狗与兄弟们聚会的欢乐轻松;现在想起来,真正已是隔世,不禁顿生怅惘。
侍者郎官都远远跟在后面,胡亥独立溪畔,低头望向溪水,见里面只有自己和云朵的影子。
称孤道寡,这就是帝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