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径直走到窗口电话机旁,声音犹如雨水一样冰冷,“我用一下电话。”
掌柜的浑身发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电话号码在关琼枝一片空白脑子里清晰地出现,她拿起电话机,拨打一串号码。
良久,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找谁?”
杂货铺掌柜的看见少女嘴唇阖动,发出极轻声音,“你给我的电话号。”
电话机里发出嘶嘶声,伴着一个男人像雨夜一样暗沉的声音,“你在哪里?”
关琼枝机械地朝四周望了望,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时,一道钟声,划破雨雾,隐约地传过来,电话机里的男人说;“我知道你在哪里了,我很快就到,等我别走。”
杂货铺掌柜的看着少女重新走回雨雾,步履蹒跚地朝钟声响的地方走去,电话费没付钱,掌柜的也不敢出声,看少女走了,急忙放下门板。
关琼枝在大雨里走着,辨不清方向,马路被水淹没,她朝前方钟声的地方,徐徐地走过去,站在钟鼓楼下。
街道没有车辆行人,不知过了多久,一辆黑色汽车朝她站的地方驶过来,两道汽车灯光照在她身上,车上的黑衣男子看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少女置身水中,雨水没过她纤细的脚踝,裙子已经湿透,贴在身上显出单薄的身形。
汽车停在关琼枝身旁,车门拉开,一双有力的大手把她拖进车里。
他打开汽车里的灯,看她冻得嘴唇青紫,拿出一条毯子,把她身体裹住。
转瞬,汽车开走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男人手里把玩着一盒洋火,洋火盒上印着一个西洋少女,身姿曼妙,男人脑子里闪过暴雨中的少女青涩瘦削的身材,胸部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他按下铃,女佣进来,“先生有什么吩咐?”
“准备一套女士的衣服,偏瘦,两杯热茶。”浑厚的男中音,底气十足,带着几分慵懒。
女佣把一套衣裳送到浴室里,悄悄退出。
壁灯光照不到的暗影里,男人耐心地等待,不知想什么,浴室里水声停住,关琼枝头上包裹着一条雪白的毛巾,穿着一身薄绸衣裤走出来,衣裤稍显肥大,浴室内热气熏得脸上有了几分血色。
她擦干头发,男人把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推过去,“喝杯热水,你淋雨容易感冒。”
夜色褪去凶残狠戾,男人的声音温和透着体贴,
关琼枝拿起桌上的茶盅,慢慢地喝了一口,热茶入腹,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她面无表情地问;“你们要我做什么?”
男人从怀里拿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你看看这个人。”
照片是黑白的,显然是偷拍,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轻,穿着一身浅色西装,由于是逆光照的,面部轮廓朦胧,五官线条很完美,在温暖的阳光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
男人说道:“大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这个人叫方斯年,是上海方家少主,方家掌门人的嫡子,未来的掌门人,此人曾留学德国,精通几国语言,方家表面做的是正经生意,实际上是最大的军火商,跟德国关系密切,现在是乱世,军阀混战,军火是战争的命脉,想掌控方家,这个人至关重要,你的任务是设法接近这个人,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极其残忍,我们派到他身边的几个女人,平地里
都消失了,这个任务非常危险,你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我如果答应,你们能帮我查出我母亲遇害真相,替我报仇吗?”
坚毅果敢,看到这个少女第一眼,他就被她触动,确信这个少女就是他要找的人,没人比她更合适去执行这次的任务。
“没问题,你的条件我们完全接受。”
男人爽快地答应。
关琼枝仔细看这张照片,身上那点热气消失怡尽,男人唇角微微上扬,明明是笑,却是冷的,从骨子里透出的冷。
关琼枝把照片扣在桌上,她不想等成年后回头找仇人复仇,到那时时局变化,仇人不知在哪里,她一刻也等不了,替母亲和平生哥报仇,她宁可牺牲性命在所不惜。
天空飘落轻雪,已进入冬季,新州各大报纸报道一个惊人的消息,当红演员柳玉婷与青龙帮小头目私通,奸情败露,并附有当红明星柳玉婷与青帮小头目不雅的照片。
新洲警察局新来的探长已经找到肇事车主,肇事车主的口供交代,柳玉婷跟青帮小头目合谋制造车祸,害死商会会长关孝章的嫡妻。
柳玉婷和青帮小头目已经逮捕归案,受不住严刑逼供,青帮小头目已经合盘招供,与柳玉婷预谋夺关家家产。
案情清楚,铁证如山,警察局终于破了一桩大案。
柳玉婷下狱,柳家人请律师,委托律师要求见关孝章。
关公馆的客厅里,关孝章余怒未消,律师道:“关先生,我知道您对此事很生气,可是柳小姐腹中的胎儿确实是关先生的,你可以不顾柳小姐死活,可是关先生您的亲骨肉,您总不能置之不理。”
关孝章神情冷漠,“怎么证明贱人肚子里孩子是我关某的?”
“关先生的怀疑我理解,我提出个办法,关先生可否考虑,由关先生出面保释柳小姐,柳小姐身怀有孕,不能判死刑,柳小姐说了,等孩子生下来,交给关先生,她愿意承担罪责,柳小姐在狱中得不到很好的照顾,胎儿不保,如果柳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关先生的骨肉,关先生岂不是很遗憾,毕竟关先生现在除了一位小姐,没有别的子嗣。”
关孝章恨柳玉婷,恨她欺骗他,恼怒差点上当娶了她,这个丑闻,如今全新洲州人尽皆知,他关孝章颜面无存,这个名声败坏的女人,他现在跟她一点不想扯上关系,恨不得立刻枪毙才解恨。
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跟自己成了仇人,关琼枝跟他这个父亲连话都不说,如果柳玉婷肚子里是自己的孩子,而且是男孩的话。
关孝章有点动摇了。这个女人可恶,不然先保释她出来,民国的法律孕妇不能判死刑,让她先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把她投入监狱,一解心头之恨。
一辆汽车里,关琼枝一身缟素,驾驶位置上的男人望着北风扬起雪花,雪花四处飘散,“你父亲想要柳玉婷肚子里的孩子,使了钱,想保柳玉婷出来,我想问你的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没什么好说的。”
男人望着身旁的少女,惨遭变故,亲人离世,少女心灵烙下的阴影难以磨灭。
“我明白了。”
警察局门前,围着一群记者,警察局长一出来,被记者围住,记者手里相机的镁光灯闪动,警察局长的手遮住眼睛,记者七嘴八舌提问;“请问柳玉婷小姐害死关太太,关老板知道她这个阴谋吗?关老板庶子失踪,是否跟她有关?”
“关小姐被劫持也是柳玉婷干的吗?她伙同青帮的人,青帮掌门对此事作何解释。”
“请问关老板要保释柳玉婷是真的吗?”
警察局长微胖高大的身躯一脸汗,拿出手帕擦着额头上汗,不知记者怎么得知消息,“我们警察局现在正在调查案情,调查清楚后自当秉公执法,还被害人一个公道。”
警察局延缓保释柳玉婷,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徇私。
新洲监狱,一间单人牢房里,柳玉婷大腹便便,焦急地等待关孝章的保释,监狱条件恶劣,柳玉婷看着眼前饭菜难以下咽,她现在是双身子,饭量大,自己饿着没事,肚子里的胎儿不能饿,她手摸着肚子,全指望这个胎儿保全一条性命,她端起碗,勉强吃下半碗饭。
这天夜里,牢房里的人被恐怖的叫声惊醒,“来人,有人要毒死我肚子里的孩子,饭菜有毒。”
柳玉婷手捂住肚子,疼得卷缩着身体,大汗淋漓,神情疯狂,眼看着血水从腿部大量涌出,染红了身下蒲草,她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清晨的街道,行人稀少,偶尔有行人走过,竖起衣领,抵御严冬的寒风,脸冻得通红的报童沿街叫嚷,“快看,电影明星柳玉婷被判处死刑。”
关孝章颓然地坐在沙发里,这女人该死,肚子里的那块肉没了,他还留着她做什么。
关琼枝穿戴整齐,提着手提箱,从楼上下来,关孝章看着女儿,不解地问;“琼枝,你要去哪里?”
关琼枝没有理父亲,继续朝门口走去。
“琼枝,你扔下父亲一个人不管吗?”
关孝章站起来,哀求地眼神看着女儿,早已失去父亲的威严。
“你自己保重!”
关琼枝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出门,一股冷风扑面,关琼枝紧了紧大衣领口,快步走出关公馆。
关公馆门口,一辆黑色轿车等在哪里,车窗玻璃落下。
火车轰隆隆朝远方奔去,关琼枝坐在窗口,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在视线里越来越远。
关家小姐出走后不久,关家的火柴厂发生一场大火,火势烧了三天,火柴厂全部成了灰烬,关家的生意彻底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