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膝边的小人儿,他的皇婶走了,他才更要去南边看一看。养心殿早成了他的牢笼。阿檀该是生了他的气,这些时日竟都不肯来梦中见他了。每每躺下,他只堪与那一对平安扣四目相对。
若有这平安扣保着,她许也不会出那样的事儿。是他让她伤了心。
承乾宫里的衣箱被他翻了一遍,寻得几件她的轻衫,放在枕边,也只是偶尔能起作用。
只是那满满一箱的鹤白裙,被他付诸一把大火。他不该那样与她相见,她也从来不是陆月悠。
弹劾长孙谦北疆敛财的那封小折,他已送去了林阁老和信国公手上各自一份。若他果真回不来,他也算为祈儿扫清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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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州的春日,比京都城来得更快一些。这长平城外的小别院,原是当地乡绅的产业。
战乱一来,百姓逃亡,星檀被带过来时,这还是一座盛满雪的院子,如今不大的小花园里,已经处处冒出新绿的颜色了。
两只喜鹊在房梁上叫得不停,小亭里阳光喜人,丘禾在一旁磨着朱砂与浓墨。星檀正持笔落在将将糊好的纸鸢上,与那只凤鸟涂毛画睛。
玉妃从后头屋子里出来,见星檀兴致正好,笑着打趣,“雪才化了不多久,姐姐这是有多盼着春天呢?”
星檀目色仍落在那纸鸢上,手中笔落未停:“等回了江南,便正好是春和日丽了,得祖母一道儿去西湖边放纸鸢。”
玉妃见她嘴角的笑意,心中泛起一阵欣慰。那日从桂月山上下来,人已经病得几近失了知觉。有得翊王请来的金大夫调理得半月,精神气儿都养得足了起来。
却见她微微抬眸,又问起。
“拾若小师姐可些了?”
玉妃在她对面落座下来,“方吃了药,又睡下了。那胸口的伤长好了许多,只是人还不大利落。”
“那便再好好养着吧。待这事情过去了,我们再替她寻间好点儿的庙庵。”
“说是这么说…”玉妃面上几分为难,“姐姐忘了,我们尚且自身难保的。”
星檀手中的笔墨终是顿了一顿。
承羽哥哥虽将她救了下来,却将她带回了翊王军营。军营女眷不便居住,翊王方在野郊寻得这间别院,将她和玉妃一行安顿了下来。
承羽哥哥时有带着些吃食用度回来看看她,可每每过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回去军营与翊王议事。并无多余的闲暇留给她,是以她也没循着机会问他为何会与翊王往来。
她本与玉妃也尝试过,想出去走走,然而别院门前,全是重兵把守,出行是不大可能了。
星檀不知道这其中的意思。早些时候,她身子也没好,不便与他开口。如今身子好全了,又日日见这春日生芽儿,便夜夜梦回江南,总想着回去见见祖母。
她看了看对面的玉妃,抿了抿唇道,“便就将行将看吧。”
她不愿对承羽哥哥多做猜测,亦不想将自己再纠缠于皇帝与翊王之间。只好暂且将心事放下,日日寻玉妃作画下棋罢了。
别院前处,却已缓缓行来一人。星檀还未察觉,却是玉妃起身做了礼数。
“是翊王殿下来了。”
星檀这才抬眸见得来人。她自七岁起去了江南,便与京中子女生疏了起来。对翊王的印象,还是十三岁与祖母回京,在万寿节上。
那时姑母将将被先帝扶成了继皇后,翊王亦正是受宠。寿宴上与先帝奉上书法大作,得群臣赞许,德艺声名便开始在京中四起。
那时的翊王,还是个文弱的小儒生模样。而今日的翊王,却是一身戎装。原本斯文儒若的姿态,不知经历了什么,换做一身英武。
星檀打量之余,甚至有些觉得相似。
只是皇帝身上带着久经沙场的冷漠,眼中的炽烫却透着些许不近人情,立着一丈之外,也足以让人生畏。而翊王眼里,却似总留存着一丝良善。
“翊王殿下来了?”她终是落了笔。此时却觉一丝奇怪。以往都是承羽哥哥来探望她,因此她便也总觉得,翊王并不会过问这别院中的事。
可今日,她却未在翊王身后寻得承羽哥哥的影子,翊王是绕过承羽哥哥,独自来见她的…
来人与她拜了一拜,“若孤王还尊着兄弟之情,该得喊一声皇嫂。”
“……”从那场大火中走出来时,她便没想过要再认那个身份,可看来翊王并不想放过她这颗上好的质子。
“京城里许已在办皇后的丧事,星檀早不是皇后的身份了。”
凌翊淡淡一笑,“那孤王可否称一声陆姑娘?”
方从垂花门绕来院中,他便一眼见得了那双深眸。他晃了神,若不是那一身清闲自若的姿态,他险些认错了人。
月悠…
她虽与他解了婚约,可往西南一路,却日夜思念。如今,那副眉眼,竟又在眼前。
星檀与人福了一福,算是默许。虽为姑表之亲,可她与翊王自幼便没有多余交情,除却皇家辈分,如此称呼到也让人舒服。
“陆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托殿下的福,已然好全了。”星檀答着话,边请人坐下,方还画着的那只纸鸢已然静静躺在石案上。却被对面的人提了起来。
“这纸鸢画得灵动,陆姑娘好画艺。”
“本想着回了江南,与祖母一道儿去西湖边放的。却不知殿下留着我们,可是还有什么要事?”她干脆借势将话问了出来。
翊王看了过来,话语中顿了一顿,方勾起嘴角笑道。
“京都城那边来了消息,皇兄御驾亲征,正领三万神机军往豫州来。许是已下了决心要兄弟相残。孤王便在想,陆姑娘可想再与他见一见?”
“不必了。”她答得果断。好不容易抽身而出,便就无意要在让他知道自己的下落。
对面的人冷笑了声,“可惜了。”